十月初,辽东半岛及广宁辽西皆是一片苍茫雪白,遍地银妆素裹,但辽南各处雪下得小一些,尽管早晚还是雪雾迷蒙,偶尔晌午时分太阳出来照个面,使得气温有所回升,山野驿道的薄雪融化了一层,冰凌混着黑泥,反而使道路更难行了。
一阵战马嘶鸣声响起,急骤如风的马蹄践踏得驿道上雪水四溅,两骑背插三角小红旗的驿递传令兵奔至海州卫塔山铺驿站前,翻身下马就取下马背上搭裢中军情急递,冲驿站门前守军大喝道:“有紧急快报至京城,快给俺们牵驿马来,要好马!”
“好咧!二位是辽阳都司来的吧?稍等先喝口热的,要俺们驿站派人接力传递么?可是辽王殿下的军情?”驿站前两名四十来岁老军一看架势,其中一人立即就跑向马厩,另一人过来搭话问道。
两名传令兵正安抚口吐白沫的驿马,一人闻声面色一冷,回道:“别不识规距,辽王殿下是你能问的?不过俺倒是可以告诉你,大军已回师在路上了,俺们自己去金州,不用你们跑路。”
“咳咳……这热汤有点凉了,你先将就一口儿!”驿站老军讨了个没趣,却也不太在意,端着一飘温开水送上前,笑道:“前番九月的快报回京,据说朝庭的旨意已到辽阳,都司要升为都指挥使司了,俺们军驿也可添置些驿马,说不得这军驿还要修大一点,真是好事呐!”
传令兵没好气道:“这算什么?你就惦记着自己的军驿,没见辽河那边盘锦城都快建起来了,码头仓场也快完工,造船厂都开建了,以后军驿走海运,直接从那边去山东,去京城都没问题,你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啥?难不成军情走海运,俺们军驿就要撤消了?”驿站老军一听都傻眼了,顿时感觉要失业下岗,心慌得不行。
传令兵无所谓道:“怕什么,军驿不用了还有民驿嘛!都指挥使司也不会不管俺们的,再说上面还有兵部呢……”
不多时,另一名老军拉来两匹健壮驿马,两名传令兵顾不上闲聊,带好军报打马疾奔而去。
塔山铺以南的驿道两边没什么村落,尽是一片片密集的松、杨灌木丛,其间低洼处偶尔分布着大片的及漆深枯黄草地,被雪花冰凌压得倾倒成片,时有独兽出没,闯荡出纵横交错的小路。
此时,从北面林地间冲出两名普通红袄军卒,皆头戴着圆过这个名字,当然也了解过此人生平为大贼的经历。
说起来此人还真是个道中高手,少年时做过青皮,后拜名师学得街头市井顺手扒掏的把戏,但某天顺手牵羊时竟失手被一名武师抓住,双手也差点被废,但此贼嘴巴甜滑还工于心计,竟又拜这武师学了一身刀法,而这名武师就是当年著名的义军“弯刀王”王英的三弟子,也是王英的三侄子,名叫王君绰。
不似王英用蒙古弯刀,王君绰精于倭刀,双手和单手刀皆出神 入化,不输曾经的王英。与宫中老皇帝的贴身侍卫“双刀王”、定远侯王弼齐名。
不过王君绰隐于江湖,神 龙见首不见尾,皇帝曾下旨寻访也没找到,不想他的弟子鱼九渊却投入辽王府,燕王从姚大师处得闻消息,想要挖走此人却没成功,反而因此暴露了众弟兄们,引得辽王府谋士薛整与鱼九渊全面展开反击,弟兄们死伤惨重。
但据线内弟兄们议论,还有一种说法是燕王为夺回辽东节制权,趁辽王入辽北秋捺钵时差弟兄们入辽东,恰好出征回师又派兵顺路劫走辽王府的战马,引起了薛整的注意。
此人正是鱼九渊,投奔辽王府还不足三个月,闻言不屑地哧笑一声道:“你是说纪纲吧,那不过一穷酸书生,虽有些心机,也配与鱼某相提并论?”
就在此时,一声“嗄崩”的弩机击发声响起,站姿不动如山的鱼九渊蓦地身形旋转一矮身,右腿在后屈膝跪地支撑着腰背,左腿在前半蹲微屈如弓,两手顺势握刀带鞘猛地一劈而出,“铛”地一声巨响,一支弩矢被劈落嵌入雪地。
十步之近的距离,强大的军弩劲道使得刀鞘破裂,几枚碎片从略弯的刀鞘尾部掉落下来。而眼角余光早已窥见同伴动手的吴千户大喝一声气势夺人,持刀奔近斜劈而下。
十步至少有五刹那的时间,这对于鱼九渊来说太长太长,就在吴千户前脚踏地发力的一瞬间,鱼九渊狞笑着探手入怀熟练地一挥而出,随之横刀于左腰,似缓实疾地拔刀一扬,狭窄的薄刃倭刀雪白尖锐锋芒斜指天空。
“呕“地一声男子闷哼响起,背靠树干而立,手持军弩的王千户脖劲右侧霎时插了一柄环首略弯的飞刀,腥红的鲜血喷涌而出洒落,将雪地溅成了星星点点如梅花一样的染红。
吴千户陡然惊诧,疾奔的步伐不由得停滞凌乱了刹时,也就在这一瞬息之变,鱼九渊半蹲于前的左腿这一刻突然裤腿无风鼓荡,似乎粗涨了一大圈,整个人绻缩成一团猛地一窜而出,顺力随手拖刀一扫,身形堪堪从吴千户柳叶刀下腰胁一侧一掠而过,随后立于吴千户身后五步之外,挥刀低垂,长长的倭刀尖锋上,鲜血如丝线般滑落。而他身上黑缎面料的紧身衣衫竟然干干净净,一滴血都没有溅到。
吴千户脸上表情狰狞扭曲,齐腰的下肢因力量惯性前奔了几步,才“噗嗵”一声倒下,这一下将腰身以上的上半身甩落在地,腰身断口处整整齐齐保持了一瞬,很快鲜血和着内脏渐渐流淌而出,散发出一阵恶心的腥臭,但人显然一时半刻仍未断气,紧咬着牙关在地上翻滚挣扎,喉咙发出一阵无力的“嗬嗬”声。
料敌、蓄力、逾距、预加力、取准、再加力、出刀、退场,这一过程仅发生在眨眼之间,不是用刀技击高手绝没有这么快、准、狠,实际上,无论是战场,还是绿林私斗,多半都是一刀,或者是几刀的事。大战三百回合?不存在的,那叫表演!
鱼九渊好整以暇地单手取出一团纯白色手帕挥手抖开,当空弹指拔动几下竟然就将手帕折叠得四四方方,右手一抬将长刀横起,以手帕包着刀身一抹而过,随手扔进了草丛中,这才淡定地一转身,向地上翻动爬行的吴千户走去。
“不上道……那就别回头!这句话是辽王殿下说过的,你的主人应该也记住了,挺有道理的一句话,你觉得呢?现在……你还想爬到哪里去?”
鱼九渊又恢复了一口懒散的语气,看了旁边地上破裂一块的刀鞘一眼,面露一丝疼惜之色,踌蹰了一下还是上前伸脚一挑,顿时刀鞘入手,还刀入鞘的一瞬,寂静的林地响起一声悠长的清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