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谈完安排燕藩使者住下,锁失哈就赶到西阳哈的大帐禀道:“大族长!燕藩使者带来了缴获自蒙古人的兵甲四万套,箭矢十万支,目的只有一个,让我们联络杨木答忽一起将辽王袭杀在五国城,连诱骗兵变的策略都提供给我们了,依我看……不如反了吧?”
“袭杀辽王反明?简直是丧心病狂!你觉得真有这么简单?他们的主谋使者是谁?”西阳哈闻言一呆,瞳孔一阵急剧收缩,心里冒起一股寒意。
锁失哈犹豫了一下,还是回道:“嘿!看来大族长也不想做有负辽王殿下之事啊!据说来的只是一名普通千户,名叫李芝,还在对岸没露面,而进城来的只是一名百户,叫张彪,但在泰宁卫的张玉还没走,此人曾是前元枢密院知院,其狠辣难缠之处,想必大族长早有耳闻吧?”
“不错!你既然知道还敢一开口就如此提议,我还以为你已经收了那张百户的好处呢?”西阳哈嘴角浮现一丝玩味的笑意,脸上横肉一阵扭动,双目精光一闪,又道:“那你知道怎么做了吗?”
“嘿嘿……那怎么可能?”锁失哈一双小眼睛眨了眨,狡黠一笑道:“我接待完那张彪之后,已经派人传令沿江守军增加一倍,若他们敢有任何异动立即出兵剿杀。毕竟塔宾帖木儿全家惨死在前,连脱忽察儿和海撒奚都率部族躲藏,我们也得小心一点,不过辽王殿下那边,暂时还是先不要禀报,若能瞒过去当然最好了。”
“怎么?难道你想瞒着辽王与虎谋皮,将这批兵甲箭矢赚下来,还是真打算按燕藩使者的要求,就此反了?”西阳哈似笑非笑,他已经试探出锁失哈的想法了,不过他自己也是怦然意动,若能狠狠咬燕藩一口出一口恶气,顺便恶心他们一把,西阳哈也是很乐意的。
果然,锁失哈回道:“既然有这么个机会,燕藩自己送兵甲箭矢上门,我们为什么不要?如今反叛辽王殿下,那肯定是不行了,不说别的,正面临北山女真威胁的呼伦四部、吉烈迷五部、兀烈六部正需要辽王殿下的支持,恐怕都不答应,我们族中八部,要把人心转变过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这样就很容易走漏消息,反而会害了我们自己。”
“你总算没糊涂到家,可还记得洪武二十年,蓝玉与冯胜两路北伐北元和纳哈出,当时燕藩随冯胜抵金山,我火尔哈八部从征纳哈出战明军大败,最后随纳哈出降明。本来朝中皇帝旨意是降众就地安置于,而燕藩却执意将纳哈出的部族人丁抢先一步带回关内,令我火尔哈八部调到开原三万卫,这也罢了,还让阿哈出控制我等部族,想要调我等到外地为官再扑杀之,幸好我等先一步从猛哥处得闻消息逃走,不然后果你知道。”西阳哈握紧双拳一脸愤恨之色,缓缓道出了往事。
锁失哈轻笑一声道:“正是因此,辽王招抚我也没反对,所以现在我也想报那一箭之仇,他燕藩的打算我哪能不清楚,无非是想策反我们用完就当弃子,再从泰宁卫出兵到辽东赚军功?真当火尔哈女真都是傻子,如此好利用?”
“看来你也想到了!我西阳哈早就看透燕藩贪暴守利之真面目,宁可放弃部族做辽王之民,也决不做燕藩之鹰犬。至少辽王殿下肯待人以诚,要和善得多,那就做完这一次私事,以后若有此类事情,我们还是要先报予辽王殿下定夺。”西阳哈点了点头,接着问:“那你说说,张百户都提出了什么条件?想让我们怎么做?”
锁失哈回道:“这批货要求我们与杨木答忽共分,先给一半,事成再给一半,那张彪还要求,要跟在大族长你的身边全程参与监督,事成才走。”
“毫无诚意!你让他明天傍晚先交一半的货试试,若不成那就给我威吓一番,要看管紧了。即便是一个小小的百户难解我心头之恨,这可是他们在求我,懂吗?”西阳哈咬牙切齿,心中有点怀疑对方倒底有没有带货来,或者有可能同时联系杨木答忽,这得派人去盯着才行。
锁失哈狞笑道:“这个我懂!燕藩这是既想盯着我们把事做了,又怕落下把柄,但其实只要有一个人在我们手中,那就是我们反抓了他的把柄,他想不给货都不行!”
“这就对了!现在我们背后有辽王,我们怕什么?只要事情办成了,之后再与殿下解释,殿下也与燕藩不行,应该也会乐见其成,说不定还会赏赐我们的。”西阳哈脸上横肉颤动,一脸狡诈地贼笑道。
得了大族长西阳哈的首肯支持,锁失哈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次日一早于城东北角落处一座隐蔽的营帐找到张彪,要求当天傍晚于江对岸先付一半的货,不想张彪却说,携带货物的马队还在西面九十里的那令口,要宽限两天才能到。
那令口沿江一带山高林密,这雪地上的路很不好走,锁失哈当然知道,但之前西阳哈有令,若对方不肯按期交货,那就威胁锤杀。可锁失哈想着,既然货已经来了,推迟两天不是什么大问题,便没有动手,反而回报于西阳哈。后者犹豫片刻,便也改了口,态度也没那么坚决了。
岂料两天后的下午,锁失哈满心期待地率两千士兵乘坐羊皮筏子,押着张彪到江对岸,渡口果然有百余燕藩明军接应,但千户李芝还是没露面,而明军营地也在十里外的背风洼地里。
反正马上就要拿到货了,锁失哈也放松了警惕,由张彪与那百余燕藩明军交谈,途中路过一片小树林时,张彪等百余人要歇息喝点酒暖暖身子,还分给了锁失哈和他的士兵百十个酒囊,于是锁失哈也没在意,但不久,张彪等百余人分批进了林子小解,去了许久也不见人回来,锁失哈终于起疑,率兵跑进林子一看,只剩雪地上一片凌乱的马蹄印。
意识到自己很可能被欺骗了,锁失哈暴怒,率两千骑找到之前燕藩明军营地,远望栅栏营帐都还在,可派士兵进去一探查,明军早就跑得鬼影子都不见一个。
锁失哈目瞪口呆,还来不及有所动作,营地北面马蹄声如雷,又一队两千余骑人马赶来,却是兀狄哈女真副族长阿喇吉率兵赶到。
“看来我们迟到一步,锁失哈族长动作真是快啊,这就收完货送走燕藩使者了?那我们之间是不是该商量一下?”阿喇吉一脸喜色,打马上前笑眯眯以手按胸躬身一礼道。
锁失哈这时已然醒悟,但脸色涨红,强忍着心中恼怒,勉强解释道:“你胡说什么?我们还没拿到货,燕藩使者自己先跑了,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嘿嘿……锁失哈族长你就别与兄弟我开玩笑了,难道燕藩使者吃饱了撑的,这雪地泥泞大老远跑这边来喝风是咋地?”阿喇吉根本不相信,他已经认定锁失哈谈成买卖收了货,并送走了燕藩使者,接着便道:“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把货分一半出来,兄弟我也好回去交差,到时才好联手合作,不然……你懂的?”
一听阿喇吉这半是要求半是威胁的话,锁失哈可没法说燕藩使者虚晃一枪,把自己骗了,那太伤族长威信,一腔积攒到临界点的怒火再也忍不住,勃然变色猛地提高嗓门大吼道:“阿喇吉!你可别不识好歹,我锁失哈说没拿到货,那就是没拿到,你想怎么样?就凭你也敢威胁我?”
“好啊锁失哈!被我识破你就沉不住气了吧?看来你果然没有诚意,想要独吞这批货,当我兀狄哈六部好欺负,你给我等着!”被锁失哈一声吼,阿喇吉也是大怒,当即打马就走,大喝道:“儿郎们!我们回禀大族长去!”
“唉……等等!阿喇吉你不要误会……”锁失哈一下意识到事情不按自己的预料的剧本走,变得有点严重了,可阿喇吉先入为主,并不听任何解释,就这么带着马队跑了。
怒极攻心之下,锁失哈率马队踏平燕藩使者营地,再一把火烧了个精光,带着族兵们垂头丧气地渡江回到扎剌奴城面禀,西阳哈惊呆了,问明路上张彪等燕藩使者的行事细节,以及阿喇吉的反应后,立即派使赶去北面的哈流温草原,想与杨木答忽解释,可数日之后,等回的却是本族使者的人头。
很快,这件事的恶果开始显露,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先是杨木答忽大会六部小族长,征调精锐族兵一万二千骑渡过忽剌温江,向火尔哈八部领地逼近,无视大明朝庭直接向西阳哈宣战了。
见泰宁卫的张玉始终没什么动作,西阳哈分派一千族兵赶去那令口布防,随后一回到甫答迷城,驻守在此收集粮草的司礼监右监丞祁大有、兵部职方司郎中陈美就迎出城当场质问,这让西阳哈百口莫辩,深陷危局,但这边的情报也终于送去了五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