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有山走后,皇上瘫坐在椅子上,觉得身上少了一块东西,心里也少了一块东西,空落落的。
石有山的来历,他已经派天机堂全方位的查过。据化影的报告,此人绝对可靠,他的父亲石凯锦,在先帝时期是天下闻名的儒生,只可惜英年早逝,母亲多年瘫痪在床,他一有空就侍奉汤药,十分尽心。他不饮酒,不逛青楼,除了侍养亲母,就是在书房钻着。他虽然被破格拔擢引起了一些瞩目,可毕竟只是个五品。在皇城里,恐怕随便扔块石头,就能砸着个五品顶戴吧?
正因为他对石有山有绝对的把握,石有山又只是个区区五品,所以他才敢把这样的众人委以他。箭已经射出,没有回头的道理,接下来的事情,只能听天由命了。
他的好心情荡然无存,王全安不敢问。早些贵太妃打发人过来,让他今日务必要劝皇上回后宫,本来他觉得差不多的。可是现在,看来又没谱了。
“王全安,当年先皇后身边的苗女嬷嬷,如果还活着的话,得有多大年岁了?”
王全安没有料到皇上会忽然问起这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愣了一下才忙道:“她比奴才年纪还大不少,若是活着,怎么也得六七十了吧。”
皇上在心里盘算着:这个月影宫二长老,带出了两个徒弟,早就颐养天年了,却主动请缨去肃州盯着大皇子,而且,她还是个苗女出身。这件事情,难道只是巧合?
“皇上,前线来密信了。”一个小太监匆匆跑了进来,呈上一个小纸筒。
“又来了?”这两份密信前后脚差了不过四个时辰。
没人敢私自拆开,皇上亲手揭下了封口,倒出了一个小卷纸。为了方便楼燕携带,这个纸筒做的及其的小,他拆开很是费了一些力气。
王全安在旁边候着,大气儿不敢出。皇上看着迷信,面色阴沉的能挤出墨来。
他的感觉果然没错,如辰在攻城计划中受了内伤。虽然性命无碍,但是短时间内怕是无自保之力了。孟珞请旨,希望如辰回皇城调养。
身无自保之力,还待在蒙托城做什么?他自然是要准的。他心中五味杂陈,不知道是该难过还是该高兴。她受伤了,他自然难过,但是想到她能回来,心中又有些安慰。只是刚刚想到她回来的事情,怀王带给他的阴影就再次袭来,让他心中阴郁无比。怀王要做什么?大皇子现在何处?或许等到怀王真正出手,他心中反而能放松些吧?
他不知不觉,又开始盘算起了目前的局势。怀王的实力,是一座巍峨的高山,如同蒙托城一般压在他的心头。但是所谓危机,不就是在危险中寻找机会么?怀王的命脉,一直清清楚楚的摆在那里。所以不管怀王在做什么,有什么计划,只要关注立仁军和虎丘军的动向,就能够找到最大的机会。当初寻找四军驻地,他原本想着的是桐城。石有山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交城。而他最后同意了石有山的意见,也有这样的考虑。交城比起桐城,最大的优势不是对北周军,而是对西楚自己的军队,多了那么一些距离上的防备。
终究是快要兵戎相见了吧?他深深叹了口气,在密信上批了个准字,重新封上,交给小太监带走。
“孟婕妤最近怎么样?”
“孟婕妤还是老样子,皇上是否要去看看她?”王全安巴不得皇上过去,虽说贵太妃不喜欢孟婕妤,可她只交代了让皇上回后宫。这个贼兮兮的老太监虽说跟贵太妃也是在冷宫里的熟人,可他毕竟是皇上的人,孟婕妤那儿不也是后宫?
“算了吧。”皇上沉思了半晌,还是放弃了。他现在,有些不知道怎么见她。
“孟将军,蒙托城稳住了,果然是了不起的大胜!这次你可又立下大功一件了!”孟钰竭力想表现得出自真心,只是脸上的肌肉不自然地抽动却出卖了他。
“大哥,跟我说话不必如此客气。”孟珞苦笑:“夺下城池是三军共同努力的结果。就算有功劳,也是我们大家的,孟珞不敢一人独揽。”这一声大哥叫的他自己心里也有些别扭。说是同父异母的大哥,其实他比孟钰差了十六七岁。他小的时候孟钰已经年少从军,就算是匆匆回来一段时间,也只是和几个嫡生的兄妹厮混,从来不会多看他一眼。这名不符实的兄弟之间,有何亲情可言?
“呵呵,那倒是,那倒是。”孟钰连说了两声,场面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他又镇定下来,强笑道:“我来是有件事与你商量,皇上当时是下令让我们三军合并操演军阵。如今已经夺下了蒙托城,这军阵是派不上用场了。皇上并没有说让我们三军混合,现在忽格想必正带着残部向蒙托城赶来,形势依旧不算乐观。依我看,我们分工协作。蒙托城正好有三个门,一个是这对着恒河边的南城楼,一个连着乌兰城,另一处是北门。如今形势不同了,最大的危机在北门。你和曾冶治军有方,为兄很是服气,我也知道你们已经想好了守城之策。我们不敢贪功,这镇守北门的任务还是交给汴州军吧。”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如今不需要三军合并操演军阵了。今夜汴州军镇守北门,立仁军镇守乌兰城门,虎丘军镇守南门。我们分工合作,三军各守一门,岂不是更好?”
孟珞沉默地看着他,在心里揣摩着他的意思。心里觉得有些不妥,但又无法反驳。自己只是汴州军主帅,做不了立仁军和虎丘军的主。皇上之前让三军合并操演军阵,是为了防范西楚军防线被突破。如今西楚军取得了几十年来都没有的大胜,夺下了蒙托城,今后守城为主,的确是不需要再操演大规模的军阵了。
孟钰个子比孟珞矮半头,此刻孟珞居高临下,直视着他。这个情景让孟钰心情很是不舒服,但他还是仰着头,直视着孟珞。
孟珞看着自己这个大哥的脸,忽然惊觉他几乎跟怀王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已经开始有些下垂的眼皮,朝天鼻,横向的肌肉。他晃了晃神,笑道:“既然如此,就听大哥的吧。”
孟钰点了点头,不再与他多聊,转身下城楼。
孟琨和孟珑在城楼下等着,见他下来,孟琨急忙迎了上来,低声问道:“说妥了?”
孟钰点了点头,孟琨露出欣喜之色,孟珑则有些心忧,小声问道:“这样真的行吗?这一步迈出去,可就没有回头路了。”
“要什么回头路!”孟钰回头怒视着他:“父亲难道会害我们?你要是不敢,赶紧滚回去缩着脖子别出来!我可告诉你,都是孟家人,你跟老六那个小娘生的杂种可不一样!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你最好祈祷我们一举成功,否则就算临阵脱逃,我们败了也没有你的半分好处!”
孟珑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孟钰又扫了一眼孟琨:“这可是绝对的机密!你手下李赞那三四千人不要了,孟珂手下的也不要了,凡是不可靠的,今夜让他们乖乖睡觉去!一个字也不能露!听见没有!”
“知道。”
孟琨虽然事事以孟钰为主,但是他也是骠骑将军的头衔,对孟钰时时刻刻颐指气使的样子心中还是有些不满。然而此刻不是争这些闲气的时候,只得沉默着点了点头。
孟瑛从外面回来,路过怀王书房的时候,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站住!”门内一声怒喝。他连忙站住,心里突突直跳,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进来!”
他认命地闭了闭眼睛,转身,慢慢踱到了书房门口,一边推门,一边低叫了一声:“父亲。”说完立在门口站好。
怀王的口气软了一些:“过来吧。”
他一步一步,挪到了怀王书桌前。
“你见了为父何必跟耗子见了猫一样?为父又不是老虎,吃不了你。你的几个哥哥,哪个从小不是被为父责罚大的?哪个不是十几岁就去了前线?只有你一个,是你母亲一定要求留一个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为父何时苛责过你?”不知为何,怀王此时的口气格外柔软。他平日里是很少这么说话的,孟瑛有些诧异,又有些感动。但他不知道该接什么,只是抬起头偷偷看了怀王一眼。
怀王的书桌正靠着窗台,此刻他古铜色的脸在夕阳下竟然有些光辉。见孟瑛不说话,他又柔声道:“那件东西,你藏到青楼里去了吧?”
孟瑛慌乱地抬起眼看着他。“哼!小子,你心里那点儿花花肠子,以为为父不知道?”怀王冷笑了一声:“今夜去把它拿回来,收拾收拾你的东西,我们有一段时间不能住在这怀王府了。”
“父亲的意思......”孟瑛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怀王的意思不言而喻!这么久了,父亲最终,还是决定走到这一步了!
怀王看着他,深深地点了点头:“不要与你母亲多说什么,她胆子小。有时候想想,做个妇人挺幸福的。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想,只需要跟着夫君,跟着儿子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