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桐闻言,脸色猝变,下意识地道:“不可能!”
“不可能?”倪琉璃冷笑,“为什么不可能?又是你那自以为是的可笑的虔诚?”
阿桐闻言表情一僵,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
“如果不是已经有笃定的把握,我不会在这里与你说这些。”倪琉璃淡淡道,“在府里好好照顾静雪,目前对你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说罢,她转身打算离开。
“公主。”阿桐开口。
倪琉璃顿了顿,却没有回头,“有话就说。”
“这件事,王爷知道吗?”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倪琉璃道,“反正我还没与他说。”
但谁也无法琢磨透陆子轩的心思,那个人太过深不可测,谁知道他心里对什么事洞若明镜,对什么事又装作糊涂?
“除了风十一,是否还有其他人……”阿桐眉头紧锁,有些艰难地问出口。
“这个问题,我也还在查。”倪琉璃淡淡一笑,还是那个不怎么确定的答案,“或许还有一个,也或许没有。”
说完,她转过头,看着阿桐,“在没有彻底查明之前,黑羽骑不会有任何任务,所以,这段时间你大可在府里好好歇着,务必把静雪照看好了。”
顿了顿,“还有其他问题吗?”
“……没有了。”阿桐摇头,脸色有些凝重。
倪琉璃可以理解,军营里与战场上的袍泽之情,比之手足之情也毫不逊色,况且黑羽骑只有七十二个人,他们是历经了多少次生死,从地狱中无数次挣扎着回来的同伴与朋友。
任何一个人的背叛,对他们来说,都意味着痛苦。
轻轻吐了口气,她丢下一句“我还有事,不和静雪告别了”,就径自离开了长公主府。
晚膳还没有吃,但是静雪并不怎么饿,出了公主府,外面的大街小巷愈发热闹了起来。
灯火通明,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
倪琉璃沉默地站在公主府的大门外好一会儿,看在外面各式各样的人群来来往往,车水马龙好不繁华,可是其中,有多少人或许今日还活得风生水起,明日就一命呜呼了?
都城是权势荣华集结之地,天下之士无不渴望触及这权势下的方寸之地,因为那通常代表了鸡犬升天光宗耀祖,一辈子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可天子脚下的权势,亦通常与野心挂钩。
一步踏错,明日迎来的就是全族的覆灭凋零,冰冷的黄土埋尸。
倪琉璃眼底是一片冷漠的讥诮,对那些永远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甚至连自己何时会告别人间都不明白的庸俗人士的嘲讽。
这都城从前有一个陆子轩,所有的野心筹谋也不过是垂死挣扎而已,而现在,多了一个风倪琉璃,便是连垂死挣扎的余地都不会再有。
嘴角淡勾,勾起一个冷嘲的笑容,她转身,踏着月色往西南方向而去。
在与长公主府隔了一条街的转角处,是已经沉寂了三年的逍遥王府。
门可罗雀,冷清若秋,与皇城街道外的喧闹成明显的对比。
看着高高的院墙,隐隐约约能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丝竹之声,倪琉璃一阵冷笑,毫不费力地飞身跃上了墙头。
府外的守卫森严,府内重重院墙之内,护卫得更是固若金汤,不说暗中隐藏的死士有多少,便只是明处来回巡逻的家丁护院也至少有数百人。
哼,遇了一回刺杀,倒是愈发怕死了。
黑暗中潜伏对倪琉璃来说简直小菜一碟,虽然从未驾临过此处,然而从正门到主院,仅是看巡逻护卫的阵仗,倪琉璃也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苍静海所居住的主院了。
卧龙殿?
倪琉璃无声地冷笑,把自己比喻成卧龙?倒真是看得起他自己。
而躲过层层巡逻的护院和隐藏暗中的死士,对她而言也绝不是难事。
乐声渐近,倪琉璃蹲在主院寝殿的屋脊之上,听得清晰入耳。
但是很奇怪,除了一缕单调的琵琶声环绕在周围,并没有其他与之相配的乐器应和,也没有歌舞升平时该有的那种靡靡之气。
略微站起身,敏锐的视线扫过屋檐下偌大的庭院,没发现任何动静,倪琉璃略微皱眉。
今晚的她穿的是一身月白色织锦蚕丝裙,在微弱的月光下更显得几分飘逸朦胧的美感,可惜,她不是来引人欣赏赞叹的。
这样的穿着打扮很容易招人眼球,想要在黑暗中隐藏身形,则比较难。
也亏得她收敛气息的本事胜人一筹,否则想要瞒过这王府内诸多暗卫的视线,还真不太容易。
不过,倪琉璃敛眸思索了片刻,觉得有些不对劲,正常来讲,这占地最大装饰最气派的主院必然该是苍静海的住处,可这里,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弹琵琶的女子坐在门旁廊檐下,年纪看起来不大,容貌也不是十分出色,但是一手琵琶弹得确实不错,如果不是苍静海身体不好,无法如正常人一般行鱼水之欢,大概这样容貌的女子是没资格待在这里的——
脑子里蓦然闪过一道灵光,倪琉璃眼底泛起了然的光芒,嘴角缓缓勾起一抹讥诮的笑痕,终于明白哪儿不对劲了。
药味。
这主院里缺少一道药味。
苍静海身子不好,就算她不是很清楚究竟不好到了什么地步,但据说这三年来一直没断过药,常年用药的人,所住之处必然该到处弥漫着浓烈的草药味。
可是,这里没有。
所以也就是说,苍静海并没住在这里,一个容貌不佳的女子坐在弹琵琶,不过是空城计而已。
呵呵,真有趣。
真没想到还有人能怕死怕到这个地步,在自己层层守卫森严的府里,居然还时刻胆战心惊地怕人来刺杀,她也真是醉了。
倪琉璃抬起头,凝目四下望了一下,偌大的府邸,既然这里没有,那么苍静海应该住在哪处?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视线之中,倪琉璃愣了一下,随即双眼缓缓眯起——
风十一?
他来逍遥王府做什么?
风十一的身法很快,施展轻功几个疾闪就离开了逍遥王府。
倪琉璃没去理会他,却因他的离开,而终于知道苍静海住在哪里了。
砰!
咔嚓——
砰!砰!噼——啪!
瓷器与桌椅被摔碎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伴随着一阵阵嘶哑愤怒的吼声,“废物!废物!全是废物!”
“她为什么会怀孕??怎么可能会怀孕?!”
“为什么她会有喜?!啊,不是说这辈子不能有孩子了吗?现在却怀孕了是怎么回事?告诉本王,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
“废物!本王养你们有什么用?!”
“滚!都给我滚——”
“滚——”
声嘶力竭如野兽一般失去了理智的咆哮,歇斯底里疯狂的怒吼,一句句令人心惊的嘶喊叫骂,清晰地传进了倪琉璃的耳膜,让她一阵错愕之后,眸心一点一点变得寒冷刺骨。
那字里行间教人心惊的字眼,几乎瞬间让她明白了此处发生了何事。
风十一到这里来,原来竟是为了此事——告知苍静海,长公主有喜了。
而苍静海的反应,就是这般恶毒狰狞的咆哮?
终于明白,静雪与阿桐成亲这么多年,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原来是他这个变态做的手脚。
简直是……丧心病狂。
倪琉璃深深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努力克制着心里汹涌澎湃的杀意,从容抬脚,闲庭信步一般缓缓走到回廊上,也不欲刻意隐藏身影,径自朝廊柱旁边的高栏上一坐,慢慢抬起一脚平放在栏杆上,身子放松,慵懒地靠在廊柱上。
接着廊柱的遮掩,又因气息收敛,她的身子被很好地隐藏在夜色中,唯有一双泛着冰芒的眸子,清楚地倒映出讥诮的色泽。
屋里一阵咆哮之后,是急促的喘息声,可明显听出其中的中气不足,大概是这样一番疯狂的怒吼与发泄,无可避免地又伤了元气了。
身体不好又怕死,怎么还不知道爱惜身体呢。
“王、王爷……”
“咳,咳咳,滚——”
“是,是是是……王爷息怒,当心身体……”
倪琉璃漫不经心地抬眼,五六个人鱼贯从房里退了出来,清一色身穿黑衣,大概是想起到夜行衣的作用吧,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所以齐齐选了黑色。
不过,这几个人退出之后,却并未立即离开王府,而是齐齐踏着庭院外面的石板路往南而行,从他们走路的姿势来看,俨然都是个武功高手。
倪琉璃淡淡看着,猜测着他们可能住在王府。
他们或许是逍遥王府的幕僚,也或许是,江湖上的什么势力组织与逍遥王达成了合作关系,所以听命于他。
不过,目前来说,这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静海,何必生这么大的气?现在最要紧的,是你的身子,知道吗?”
倪琉璃挑眉,霍太妃也在?
方才苍静海吼成了那个样子也没听她出声,大概是躲在内室没出来吧?母亲见儿子,也需要偷偷摸摸的?
屋里好一阵没有动静,应该是苍静海在歇气。
倪琉璃抬头,看着半空中弯弯的月牙,极有耐心地等着。
半晌,苍静海嘶哑的声音才又缓缓响起,带着咬牙切齿的愤恨与怨毒:“母妃,她为什么会怀孕?她怎么可以怀别人的孩子?她应该是属于我的!我的——咳!咳咳咳……”
“静海,你冷静一点!”霍太妃气急败坏地劝着,“看你都咳成什么样了?苍静雪与你是兄妹,你这样的想法是错误的!若是让别人知道了,后果很严重你知不知道?!”
“咳咳……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不可以怀别人的孩子,咳咳!咳咳咳……她一定是属于我的!这辈子,她只能生下属于本王的孩子!”
“静海,你醒醒吧!”
“我很清醒,母妃,只要能得到静雪,我不惜任何代价!”
“荒谬!”霍太妃冷冷地怒斥,满脸恨铁不成钢的失望,“你看看你现在成了什么样子了?还有一点儿三年前的雄心壮志吗?本宫这些年步步为营,呕心沥血满心算计,为的是谁?!你能别再这么颓废下去吗?”
“如果得不到苍静雪,我宁可什么都不要!”
“静海,你不要本末倒置!只要有朝一日登上那至尊之位,握了权势在手,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天下之大,任你予夺,就算你真的非那苍静雪不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
一句话的事儿?呵。
倪琉璃眼底冰冷的色泽愈发浓厚,嘴角的冷笑也愈发深刻。
真庆幸。
今晚的月色幸好不太明亮,否则那般皓白圣洁的月光下,怎容这般肮脏龌龊的阴谋诡计?又怎容这般污秽不堪的言语口舌?
这如蟑螂老鼠一般臭不可闻的两个人,究竟是谁容忍他们活到了现在?
自以为是的算计着至尊之位,却可有算计过自己的性命可以苟延残喘到几时?
“咳咳咳……母妃……你、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帮忙?”霍太妃似乎懵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道:“帮什么忙?”
“静雪肚子里的孩子,咳咳,不、不能留……”
“你疯了?!”霍太妃惊叫,“驸马可是陆子轩的人,他们成亲数年没有孩子,这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还不如珠如宝地呵护着?莫说长公主府现在守卫铁定森严,就是想把苍静雪引出来只怕都根本不可能,本宫如何做到你所说的?”
苍静海似乎突然间情绪又激动了起来,激烈地咳着,咳得五脏六腑都要从胸腔里挤出来一般,霍太妃不断拍打着他的脊背,担忧又焦躁地道:“你冷静些……”
“咳……”嗓音嘶哑得不像话,明明身体已经虚弱得像是随时要翘辫子了,可苍静海却仍是一个字一个字道,“母……母妃,我管不了那些,静雪如果生下这个孩子,我一定会嫉妒得杀人。”
霍太妃真恨不得一锤敲醒他,气极低吼道:“静海,你醒醒吧,你先别去管苍静雪行吗?当务之急,应该是先想办法把苏家那丫头娶进门,否则说什么都没有意义,我们已经比不得三年前的风光了!”
“母妃……咳咳!”
“静海,本宫答应你,只要你照着本宫的话去做,本宫一定想办法让苍静雪成为你的人,你看这样行吗?”
倪琉璃脸色的表情,一瞬间凝结成了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