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佘初交代完需要查探的事,做好一切需要做的准备,路遗才蹑手蹑脚退回自己的房间。
但摸索着躺回床上他才发现,师父柴无悔竟没了踪影。
正欲叫醒车思病询问,中年道人躬腰缩背开了门进来,嘴里咕咕囔囔,不知道在说些甚么。
路遗没有支声,装作一直熟睡的模样轻轻翻了个身,柴无悔走近床边静静站了好一会,复才脱衣上床。
听着一旁柴无悔的动静,路遗不知不觉便沉进梦乡。
……
……
翌日清晨,当路遗揉着惺忪睡眼起身,车思病已经就着房内窗边熹微的天光研究了好一阵的符书,一边看,他一边在窗台上写写划划,粗壮的胳膊大开大合,或起或伏,画完便以掌风将看不出形状的符文推出窗外。
然后手搭凉棚巴巴地往外面又下过雪茫茫一片白色的屋脊大道望。
但十数息过后仍旧没有发生任何异象,他才不解地继续埋头研究符书上的图文走向,竟是没有一丝懊恼气馁。
“车师弟,你这一大早又在画甚么鬼符!师父呢?”
见惯了车思病的失败,路遗没有像往常一样不闻不问,穿好衣服走到窗边,探头看那符书上标注的东西。
“风符术?”只瞄一眼,路遗便明白过来车思病方才所画的符为何没有反应,“车师弟,你现在境界还太低,照着前人的符文走向临摹确实比较简单,但画符的人不同,心中所念总有差异,对这天地的元气操控能力也有强弱之分,你尚不能参透定式符术的奥妙,又如何能够妄想画好不定符?”
车思病研究符术已经七年有余,对于定式符术和不定符到底有些了解。
所谓定式符即既定符,需以笔墨出线落痕于纸,而不定符,则可免去那一环节,隔空画就。
车思病想着他们这些年,漂泊无定,不是在牛车上就是在破庙烂草堆里,笔墨纸砚倒是好买,却没有合适画符的环境机会,就连用来研究符书的时间都被压榨得少之又少,心中不免有些失落无奈。
但对符术的热爱,以及想要同师父柴无悔一样,画出可以呼风唤雨焚天毁地、设阵缚身杀人无形的神符的愿望,让他极尽可能地利用起了一切可以利用的时间,不赶车的时候、天不亮大家都还睡着的时候,泡脚甚至上茅房的时候,他都会将自己的宝贝符书拿出来翻看。
然而那本半寸见厚巴掌大的小册子,都已经被他翻得发黄软烂,他仍旧没能成功画出一道符来。
此时听到路遗一针见血说明他的问题,车思病失落之余不免疑惑委屈:
“可是大师兄,定式符有局限,比较繁琐,果若遇敌,再来研墨提笔描画,岂不坏事?”
“所以你便想着一步登天?哪有那等好事!师父研习符道已经长达三十余年,你莫不是觉得能同他相提并论?而且,你虽不能画符,不是还有虎啸锤?怕甚么!”
路遗这番话说得很不留情面,车思病被训得哑口无言,但他没有羞恼,当然也因为他没有资格羞恼,只能埋着脑袋聆听教训。
路遗没有继续打压车思病的信心,语重心长劝道:“凡事皆有过程,你既是想学好,便踏踏实实从头开始,别看小师妹入门比你晚都学有所成便心浮气躁,她比你有天赋,这乃不争之实,但也正因为如此,你才不能投机取巧!
想画好风符,你看这符书里的图文线条,倒是简单,但你可明白,这些线条、它们的每个转折走向,究竟蕴含了甚么意义?换句话说,你可明白了风的本质?!”
看车思病果然一脸的茫然,路遗没有再说下去,有些东西,必须点到为止,他若不能自己参悟其中的道理,那即便按着他的脑袋抓着他的手,也不可能画出一道完整成功的符来。
“说了这么久,车师弟,你还没告诉我,师父哪里去了!”
收回神思之后,路遗想起来自己的问题还没得到解答,不由拍了拍车思病的后脑,彰显不满。
然而车思病却摇头说不知,而且他一大早起来便没见到柴无悔的身影,只当他是去了茅房,就没多在意。
“你个呆子!”
路遗想起昨夜柴无悔也“偷偷”出过房间,虽然当时他也以为中年道人不过起夜去撒了尿,但现在看来,或许他是知晓了那几名壮汉的身份,所以独自找他们“算账”去了?
想想不无可能,路遗没再同车思病废话,匆匆忙忙夺门而出。
车思病看他神色慌张,虽不明白个中因由,却也仔细收好符书,咚咚跟着跑下楼去。
跑到一半想起小师妹还没起,便又退回去拍门大喊。
没曾想佘初也不在房中,饶是车思病再不想事,也感到事非寻常,不由自主紧张起来。
下楼后,路遗径直找到小二,同他问是否见过柴无悔,因为没有得到想要的回答,便改口又问那几名壮汉的去向。
当得知他们果然辰时不到就收拾行囊离开了蓬莱仙栈,路遗赶忙将才从楼上下来的车思病叫到一旁,也不待他开口,便顾自吩咐:“车师弟,你赶紧回房间收拾收拾,去找师父,找到他,不管你用甚么办法,将他带到县城北郊的奇石阵同我们汇合!”
“师兄,你和师妹要参加那个猎人大会?!”
车思病不明白路遗为何如此慌张,更不理解为何让他单独去寻柴无悔,即便寻到,他又哪能奈何得了自己的师父,但他还是讷讷连应了几声好,旋即跃动着似要踩塌地板一般的巨大身形回去了三楼的房间。
路遗望望他的背影,走到客栈门边,隔着半掩的门帘眺望被白雪铺了薄薄一层的主街,沿街的铺面都还未开张,天地仍旧一片寂静,但他的心,却久久不能平复。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在知道柴无悔撇下他们消失不见后会这般慌乱,又为何要车思病必须将人找到,然后或绑或捆也要带去同他们汇合。
但他预感,如果不那样做,事情将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直接导致无可挽回的局面!
他的预判,从来不会出错,这是他先天俱来的一种能力。
然而在佘初回来之前,他不能、也根本无法离开此地。
因为,现在他的这副看似健全的身体里,有且仅有半片魂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