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遗哆哆嗦嗦抱着衣服提着鞋子光脚走出门才开始穿戴,彼时对面佘初的房里还亮着灯,屏息细听还能听到小姑娘哼曲戏水的声音。
不用猜就知道,佘初正在泡澡,路遗本想蹲在门角等她洗完,但天寒地冻,佘初又久久没有起身的意思,冷得实在受不住后,路遗只好拍门轻唤打断。
“师妹!是……是我,开门!”
因为木桶里的水温渐凉,直至几乎没有热度,终于不舍地准备穿衣的佘初,一只腿刚迈出桶,听到唤声,心头一惊,脚下一滑,险些磕到不该磕的部位。
好在她身手不错,顺势将另一条腿抬高,整个身子前倾,以手拄地翻了个跟斗,才免过一劫。
拍拍胸脯,稳定气息之后,她才应声回话。
“大师兄,这么晚了,有甚么事吗?”
“自……自然有……事商量,你……先把门……打开!”路遗冷得勾肩缩背,牙齿都在发抖,应话的声音也有气无力。
佘初听出他应该已在门外等了许久,穿衣捋发的手一滞,想到自己先前的所有动静必定都被路遗听了去,不由觉得羞臊难当。
平复纠结好一阵后,她才将门打开。
一双黑亮如星的眼中满是不解与挣扎,对上路遗的视线,便以极快的速度垂了下去:“大师兄你甚么时候来的……”
小姑娘岁过碧玉,情窦已开,出落得也日益标致可人,但看在路遗眼中,却跟那个吃饭要人喂走路要人背睡觉要人哄的黄毛丫头没有两样。
冷不丁看到她如此娇羞的神色,路遗惊讶得险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事。
关好门,跟着佘初进到房内,看着满地的水渍,路遗没有继续往前走,“师妹,我准备参加明日那场狩猎会,需要你帮忙!”
佘初这时正拿着布帕擦拭长发上不停滴落的水珠,听到前一句,她没有觉得意外,因为先前吃饭的时候,她就猜到,自己这大师兄一定会报名参赛,不说别的,单就那五百两的赏银,也够得上他冒险一试。
她不担心路遗会被猎杀,因为她知道,如今这城阳国,乃至整个晋朝天下,有资格同路遗,同他们师徒匹敌的,只有全真、正一以及鸣风,这寥寥可数的三派之人。
她曾听柴无悔提过,全真派和正一派,追本溯源,属于道教的两大分支,都来源于先古的巫术和秦汉时的神仙方术。
而鸣风派,虽是新兴教派,却因只为皇家办事而崭露头角,随着慕名而至的异士能人的日益增多,鸣风派的实力也愈加壮大。
成立至今,不过短短十余年光景,鸣风派已然成为庙堂乃至江湖中最富盛名的第一大派。
哪怕全真正一两派合力,也不定能在对战中取得上风。
世人对其门中弟子,无不敬畏。
但他们师徒几个却是例外。
因为他们的师父柴无悔,虽自称道人,却不属于三派之中的任何一派。
早年,柴无悔确曾拜于正一派第四代掌门清微道人的门下,但他自二十余年前,因故被逐出师门之后,便成了无门无派的游方之士……
就柴无悔的话来说,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他们几个的确是没有任何背景的江湖散人,不论拳脚还是术法都不够精进,但即便是与鸣风派对战,他们也有以一敌十甚至上百的绝对信心……
所以,对于路遗要求让她帮忙这事,佘初深感无法理解。
先不论实力如何,单就让她为了粪土俗物去残杀无辜之人这一点,她也不可能同意。
佘初放下手中的布帕,微偏着脑袋不解地看着路遗。
她的眼中除了疑惑,没有任何别的情绪,显得十分平静,与她姣好的年轻可爱面庞,显得极不相称。
沉默好一阵之后,佘初不再尝试猜测,直接开口问道:“大师兄,你究竟为何要参赛?”
“当然是为了那五百两银子。”
“我不信。”
“你们几条大米虫,实在难养,五百两非常诱人!”
“我不信。”
“你不信……你不信也是事实!”
“虽然你说的,可能真是事实,但我仍旧不信,至少不信你会只为了这点银子就去杀人!”
路遗最不怕的就是讲道理,但他最怕同佘初讲道理,因为这丫头讲的不是他的道理。
“我不会帮你。”
小姑娘不再看路遗,拾起帕子继续擦头发,擦到一半,半抬眼睛冷冷道:“我要睡了,你若没有别的事说,就快回去!”
路遗见她铁了心不帮忙,只好将自己心中挂忧但不太确定的猜想说了出来。
原来,他在客栈门口撞上那几名姓齐的壮汉之时,从他们口中听到的,远不只冉氏狩猎会这一件,还有“鸣风”二字。
“你是说,那几个是鸣风派人?”
“不确定,所以我要去参加狩猎会,确认一番。”
“确不确认,有甚么关系?”
“你应该知道,二十几年前师父被逐出师门一事。”
“听师父提过,那又如何?”
“当时害他被逐之人,就是鸣风派的创始兼现任掌门,也即城阳国公赫连白怀……”
路遗是大师兄,从他记事,就一直跟在柴无悔身边,而且他相信,在那之前,也一直都是柴无悔在照顾拉扯自己。
所以对自己师父的了解程度远高于后来被收为徒的车思病和佘初。
他知道柴无悔虽然嘴上不说,但被逐出师门,永远是他无法磨灭的心头之痛。
所以他明明听到“鸣风”二字,却没有在柴无悔面前提起,现在更是趁中年道人熟睡之后,才来寻自己的师妹帮忙……
“如果他们不是鸣风派人,自然皆大欢喜,若真是师父仇人的弟子,岂能轻易放过?!”
佘初从未想过自家师父与鸣风派之间的关系,虽然听到这个答案总觉着有些恍然,但她还是没有要给路遗帮忙的意思。
“师父没有告诉二师兄和我他与鸣风派掌门之间的恩怨,说明他不想再提及此事,大师兄,你又何必拘泥,若被师父知道了,反而让他伤心!
而且,冤有头债有主,鸣风派弟子又不知情,更未参与当年的事,他们何错之有?我们不能不分青红皂白,一遇见就对他们喊打喊杀!”
“……”
听着佘初一套一套的大道理,路遗甚感语塞难言,就因为知道同这丫头讲不通,再多解释都是白费口舌,他才不想说出实情。
现在看来,他的预判果然绝对正确,不论对象是谁,都不会失手。
“师妹,打住!我甚么时候要你帮忙杀人了?”
佘初梳头发的手停住,“那你要我做甚?”
“当然是,查一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