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日,只听人来说:“东府蓉大奶奶没了。”合家皆知,邢夫人暗叹一声,就派人打听诸般事宜,自忖除了帮着陪女客,也做不了什么。
只听说贾珍先是向薛蟠买了一块好板材,据说是叫樯木,出在潢海铁网山上,作了棺材,万年不坏,帮底皆厚八寸,纹若槟榔,味若檀麝,以手扣之,声如金玉。又给贾蓉捐了五品龙禁尉的虚职,只为了秦可卿丧礼上好看等等诸事,不可尽数。
这日,邢夫人、王夫人、凤姐等在西府正房陪着几位近亲堂客,就见贾珍拄个拐踱了进来,邢夫人见他伤心成这样,实在让人看不过去,心下鄙夷,口中却只能说道:“你身上不好,又连日事多,该歇歇才是,又进来做什么?”
贾珍就忙笑道:“尤氏犯了旧疾,不能料理事务,惟恐各诰命来往,亏了礼数,想请大妹妹屈尊到府里帮着料理一个月,我就放心了。”
邢夫人笑道:“原来为这个。你大妹妹现在你二婶子家,只和你二婶子说就是了。”
王夫人忙道:“他一个小孩子家,何曾经过这样事,倘或料理不清,反叫人笑话,倒是再烦别人好。”
贾珍笑道:“婶子的意思侄儿猜着了,是怕大妹妹劳苦了。若说料理不开,我包管必料理的开,便是错一点儿,别人看着还是不错的。从小儿大妹妹顽笑着就有杀伐决断,如今出了阁,又在那府里办事,越发历练老成了。我想了这几日,除了大妹妹再无人了.婶子不看侄儿,侄儿媳妇的分上,只看死了的分上罢!“说着滚下泪来。
王夫人见凤姐意动,又悄悄的问了凤姐,便答应下来。贾珍见允了,又陪笑道:“也管不得许多了,横竖要求大妹妹辛苦辛苦。我这里先与妹妹行礼,等事完了,我再到那府里去谢。”说着就作揖下去,凤姐儿还礼不迭。
贾珍便忙向袖中取了宁国府对牌出来,命宝玉送与凤姐,又说:“妹妹爱怎样就怎样,要什么只管拿这个取去,也不必问我.只求别存心替我省钱,只要好看为上,二则也要同那府里一样待人才好,不要存心怕人抱怨.只这两件外,我再没不放心的了。”凤姐不敢就接牌,只看着王夫人。王夫人道:“你哥哥既这么说,你就照看照看罢了。只是别自作主意,有了事,打发人问你哥哥,嫂子要紧。”宝玉早向贾珍手里接过对牌来,强递与凤姐了。
贾珍又问:“妹妹住在这里,还是天天来呢?若是天天来,越发辛苦了。不如我这里赶着收拾出一个院落来,妹妹住过这几日倒安稳。”凤姐笑道:“不用,那边也离不得我,倒是天天来的好。”贾珍听说,只得罢了。然后又说了一回闲话,方才出去。
一时女眷散后,凤姐留下,邢夫人同王夫人等就先回去了。
不说凤姐怎样在西府中发号施令,威风凛凛。只说自从黛玉登舟回了扬州,怡春失了玩伴,每日里只懒懒的,这日早上,邢夫人说了她几句,她就从善如流的出得房去,坐车到了二房。
因早就听得贾母身子不适,免了家人的请安。就径直去了迎春处,见她房里只司棋伺候着,迎春静静的正坐在椅子上盯着黑白子的棋盘,自己和自己下棋,见怡春来了,笑道:“妹妹来了,司棋看座。”
司棋将绣墩挪过来,怡春坐了,笑对迎春说:“二姐姐,我呆的没趣,过来看看你们都做些什么?”这边司棋上了茶,怡春喝了一口,放下了,迎春笑道:“可是不合你的口味?”
怡春笑道:“这个话二姐姐趁早别和我说,我就是个俗人,一向品不出好茶来,喝了不过是解渴罢了,你这话该和林妹妹说才是。”迎春知道怡春是个不讲究茶的,因此一笑,不接她的话。
只说:“不知林妹妹什么时候回来?这一去月余,倒有些想她了。”怡春点头说:“可不是,昨儿个我收拾自己的荷包时,又看见了那个上面绣柳枝的荷包,还是林妹妹帮我绣了片叶子呢,就越发想起她来,不知林姑父的病什么时候痊愈,她也好早点回来。”
和迎春闲话一会,怡春看迎春有些倦怠,觉得甚是无趣,辞了迎春,也不去看探春惜春,只叫了人来坐车回大房去了。
回房梳洗一番,绣了一会荷包,就丢到了一旁,到邢夫人房中来,红珠将帘子打起来,怡春进到房中,见邢夫人喜滋滋的看着信,待邢夫人看完了信,将信收好,怡春笑着说:“娘,可有什么喜事,也说给女儿听听?”
邢夫人笑道:“可不是有喜事,你姨妈跟着你姨父,不日就要回京述职,你姨父想谋个京中的缺,长留京中,你姨妈、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家子都回来了,娘多少年没见你姨妈了,如今终于能团聚,以后也多了个走动的去处。”
怡春果然也欢喜异常,她还从没见过姨妈呢,何况听说姨妈家有个只大她两岁的表姐,又要多个玩伴了,她如何不高兴呢。
邢夫人高兴的事不止邢小妹长留京中这一件事,还有一件,就是养珠的法子终于卖了出去。千辛万苦的找了许多地方的豪客巨商,聚在一处,仿似拍卖的形式,一处地方只卖一家,卖了足有二十几家,获利颇丰,不日邢小弟和邢小妹一家就要一起进京,此行,还有庄子上的福来、邢青山等带着庄子上的出产一起进京。
邢夫人请了贾赦过来,说了自家兄弟妹妹就要回京,且弟弟妹妹买了个生财的养珠法子,如今要和自己合股做,贾赦听了,也面带喜色,养珠若是成事,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想着邢家姐弟要与邢夫人合股,显然是要托庇于贾府之下,他的好处是少不了,自是心中欢喜。
且不提邢夫人日夜盼着邢小妹邢小弟回京,只说这日正是贾政生辰,东西二府人丁齐聚一堂庆贺,热闹非常。忽有门吏忙忙进来,至席前报说:“有六宫都太监夏老爷来降旨。”唬的贾赦贾政等一干人不知是何消息,忙止了戏文,撤去酒席,摆了香案,启中门跪接。早见六宫都太监夏守忠乘马而至,前后左右又有许多内监跟从。那夏守忠也并不曾负诏捧敕,至檐前下马,满面笑容,走至厅上,南面而立,口内说:“特旨:立刻宣贾政入朝,在临敬殿陛见。”说毕,也不及吃茶,便乘马去了。贾赦等不知是何兆头。只得急忙更衣入朝。
贾母等合家人等心中皆惶惶不定,不住的使人飞马来往报信。
邢夫人心里有数,这是元春要封妃了,不管日后如何,这个曾经邢夫人看着长大、叫她一声伯母的小女孩,从宫女混到妃子,邢夫人也是为她高兴的,深宫那就是个吃人的地方,那个小女孩不知吃了多少苦才有今日。
有两个时辰工夫,赖大等三四个管家喘吁吁跑进仪门报喜,又说“奉老爷命,速请老太太带领太太等进朝谢恩“等语,那时贾母正心神不定,在大堂廊下伫立,那邢夫人,王夫人,尤氏,李纨,凤姐,迎春、怡春姊妹以及薛姨妈等皆在一处,听如此信至,贾母便唤进赖大来细问端的。赖大禀道:“小的们只在临敬门外伺候,里头的信息一概不能得知。后来还是夏太监出来道喜,说咱们家大小姐晋封为凤藻宫尚书,加封贤德妃。后来老爷出来亦如此吩咐小的。如今老爷又往东宫去了,速请老太太领着太太们去谢恩。”
贾母等听了方心神安定,不免又都洋洋喜气盈腮。于是都按品大妆起来。贾母带领邢夫人,王夫人,尤氏,一共四乘大轿入朝。贾赦,贾珍亦换了朝服,带领贾蓉,贾蔷奉侍贾母大轿前往。于是宁荣两处上下里外,莫不欣然踊跃,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只因秦钟病重,宝玉心中怅然若失。虽听闻大姐姐元春晋封之事,亦未解得愁闷。贾母等如何谢恩,如何回家,亲朋如何来庆贺,宁荣两处近日如何热闹,众人如何得意,独他一个皆视有如无,毫不曾介意。因此众人嘲他越发呆了。
且喜贾琏与黛玉从南边回来,明日就可到家,先遣人来报信,宝玉听了,方略有些喜意。
林如海已葬入祖坟,诸事停妥,贾琏方进京的。本该出月到家,因闻得元春喜信,遂昼夜兼程而进,一路俱各平安。宝玉只问得黛玉“平安“二字,余者也就不在意了。
好容易盼至第二日午时,下人来报:“琏二爷和林姑娘进府了。”见面时彼此悲喜交接,未免又大哭一阵,后又致喜庆之词。
宝玉心中品度黛玉,越发出落的超逸了。黛玉又带了许多书籍来,忙着打扫卧室,安插器具,又将些纸笔等物分送怡春,宝钗,迎春,宝玉等人。
黛玉回来,第一高兴的是宝玉,喜悦不下宝玉的就是怡春了,邢夫人听得林如海终是逝去,心下感叹不已,叮嘱怡春好生劝着林妹妹,以后林妹妹没有家了,只能在贾府长住,要姐妹和睦等话,怡春不耐烦的对邢夫人说:“娘,我是那不懂事的吗,我以后只会对林妹妹更好,她没人疼,我会疼她。”邢夫人笑道:“你还是个孩子呢,倒来说疼别人了。娘不说了,你只管去和她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