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长夜无声无息的褪去,照看尉迟枫一夜的杜嫣然,已不敌睡意,寝在床榻边。
沉木床上,那修长的手指忽动,那纤长的眼睫轻微的颤动,浓黑的眉宇收拢着,过了好一会,那深邃的黑眸才缓缓显露。
尉迟枫躺在床上,他觉得自个身子彷佛掺了铁,有些不自在。他撇过头,瞧见那倚着床用手撑着脸入睡的女子,淡雅天真的睡脸,却紧蹙着眉。
他抬起手,想抚平那细眉,在快触碰到时,他停了手。手指缓缓收拢,将手放回原位。
幸由彼岸重返人世,不是他不想,只怕扰了她安眠。
这份宁静,是他以前不敢奢望的。
冬晴捧着水盆入内,见尉迟枫已然清醒,连忙俯身请安“王!”
尉迟枫来不及制止,瞥见那人儿身子猛然一动,那细柔娇小的手揉着惺忪的眼,他扬起嘴角,溺笑那如孩童般的举止“再揉下去,眼睛都红了!”
杜嫣然一听声音,顿时止住了手,不敢置信地仰起头,见那明亮星目,她一时喜的说不出话。
尉迟枫撑起身子,半坐卧着。他见她檀口微启,却傻愣在那,不由得打趣她“怎么?难道不想见本王醒来?”
听那低哑又不失温柔的声音,杜嫣然咬着嘴唇,忍不住红着眼眶。
尉迟枫抬起手抚着她的脸,柔声道“以前少见你流泪,如今我一醒,你却成了泪人儿!”
在一旁的冬晴识趣的悄然退下,心底琢磨着,那锅上的药还是先热着吧!
她覆上尉迟枫的手,婉约一笑“难道摄政王专制到连哭都不许人哭了吗?”
尉迟枫勾着嘴角笑看着她,不语。
她将他的手轻轻放下,问道“渴了吧?我去倒杯水给你。”
甫一起身,一道拉力将她一扯,脚未站稳的她,一个旋转往下倾倒。她半卧在尉迟枫身上,与他的脸相距不过一寸,她如秋水般的闪烁的眼珠对上他炙热的双眼。
尉迟枫倏地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滚烫的双唇印在她柔软的唇上,细细吮吸斯磨。
她心跳急速,闭上眼,温顺地回应,双手不自觉地环上尉迟枫的脖颈。
一室的檀香转为浓浓的爱恋。
她耳边感受着尉迟枫沉而急的气息,渐渐地她感觉快喘不过气,过了许久,尉迟枫才不舍的离开那朱唇,她双眼迷蒙的望着尉迟枫。
她双颊红晕,红唇欲滴,看在尉迟枫眼里有着极大的诱惑,他哑着声音道“你再这样看着我,难保我此刻不会要了你!”
好不容易回过气,见尉迟枫带着欲望的言语,她羞红着脸,结结巴巴的说“我…我…我去看药熬好了没!”
一说完话,便急着挣脱尉迟枫的怀抱,捂着火辣辣的脸匆匆逃离。
看那仓皇而逃的身影,尉迟枫嘴角泛着深深地笑意,直到身影消失,他才收起笑容。他微举双手,试着活动手指、肩颈,幅度稍大便牵动伤势。他闭上眼聚精会神的运气,内力在体内里顺畅运行,粗估这伤用不了七八日,即能行动自如。
他睁开眼唤着“追影。”
一直守在殿外的追影,听到传唤快步来跟尉迟枫床前听候指示。
“刺客?”他简短地问。
“已关入地牢,手脚以铁链炼之。”
“注意别让他有机会自尽。”他不担心会有谁前来营救,若真有人胆敢前来,那可替他省下不少事。“暂不问话,每日鞭刑五十,烙刑佐之。”
所谓鞭刑,便是用带刺或勾的长鞭,浸于盐水之中,再施之,再健壮的男子都禁不起这般鞭打。他倒要看看,是刺客嘴硬,还是他的命硬。
“是!属下遵命!”
“明日早朝后,让殿下来本王这。”
追影稍迟疑了会“王你的伤还未…”
“本王撑得住!”尉迟枫语气坚决打断追影的话“记住,退朝后即去通传。”
“是!”陪伴尉迟枫多年,他知道尉迟枫的每一个决定都有他的目的,为人臣子本分遵从旨意,天经地义。
“还有,留意近期秦月跟戎狄的举动,事无大小一律速速回报!”
不论行刺幕后主谋是谁,想必都失去耐心,如此急于铲除他,怕是要预谋什么。若想攻下他西盛,他绝不容许!他即便恨他父王,也不表示他愿意让他族侵略西盛国土。
一切都吩咐完毕后,尉迟枫扬手示意追影退下,阖上眼皮凝神歇息。
国事一日未平,小烈一日未登基,他绝不轻言倒下。如今他要守护的东西更多,他想护着一女子的笑容,想护着她一辈子的幸福。
国家与她,同等重要,皆不能舍。
他内心无奈一叹,若非生在皇室,便无这些要事缠身,或许早已与她云游四海。可若非这身分,他也不能与她相遇。
上天,果然事事运筹帷幄!他尉迟枫头次对天臣服。黄昏时刻,日暮渐沉,杜嫣然缓缓从玥曦阁步出,此为光华殿的偏阁,自她病重清醒后,一直住在这调养生息。玥曦阁里外布置极简,最独特之处,乃由汉白玉修砌而成,日月之下皎洁无比,据闻乃是某先皇为一宠妃而建。
杜嫣然方走至光华殿殿外,隐约听见里头的交谈声。
“本王说撤下。”尉迟枫冷漠的声音传来。
“是。”冬晴的语调中有着些微的无奈。
她立于殿外,见冬晴自暖阁退出,手里还端着东西。
她迎上前去“怎么了?”
冬晴一见来人,不禁喜上眉梢,或许杜姑娘另有法子?!
杜嫣然看冬晴表情转换之快,甚是不解的望着。
“姑娘,太医嘱咐这药须按时服下,以免落下病根。”
“那快端进去阿!”杜嫣然看药碗上头,还散发微微的热气,水药趁热喝最好,若凉了,那是苦口极了!
冬晴听了,轻轻一叹道“王不愿服药,刚还让奴婢将药撤走。”
“让我试试吧?!”杜嫣然道。
其实她也没什么把握,就看尉迟枫肯不肯赏些薄面,多少喝一些。
她接过冬晴手上的端盘,小心翼翼地入内。
尉迟枫半靠卧着床,听到细微的脚步声,还未见到人影,灵敏的鼻子便闻到一股臭味,他极为不悦冷声斥着“本王已说撤下!”
“先前嫣然病着,王天天叮嘱宫女务必看着嫣然服药。如今摄政王自个病着,却使起性子了?”杜嫣然宛如银铃般的笑语传进他耳里。
只见她满脸笑意地走至床边,此生他最爱之人与最恶之物都在他面前,面上一时喜怒不定。
他清着嗓道“那不同,你身子一向弱,又病着那么些天,不好好养着怎行!”越说底气越足,好似理所当然“本王不过是些皮外伤,几日便可愈合,自然不需这些!”
“嗯,王所言极是!”她笑着点头,嘴角的笑意更甚。“既是如此,那往后嫣然若是有这样的外伤,嫣然也无需服药了。”
尉迟枫反射性的驳斥“不行!”
“为什么不行?”她一脸佯装无辜模样。
尉迟枫一时之间答不上来,方知上了杜嫣然的道,轻捏她的下颚道“你胆子越发大了,连本王都敢戏弄!”
杜嫣然调皮一笑道“嫣然哪敢,是王让着罢了!”
见杜嫣然给他留着台阶下,他摇着头,扬起的唇角满是无奈。
“要不嫣然服侍王服药吧?”
尉迟枫身躯一顿,面上有些窘促,可眼神却带着些许期盼,勉为其难的点头答允。
她轻轻舀起一匙,喂到尉迟枫嘴边,像哄着孩子般“来,张口。”
原来他也有畏惧的事,也有这样孩子脾性的一面,杜嫣然心里不住的发笑。
尉迟枫蹙着眉喝了几勺,撇过头紧抿薄唇不愿再饮下,眸中竟透着些许的哀求。
“就剩几口,乖,喝完。”杜嫣然强忍着笑意,哄着眼前这大孩子。“待喝完,我去做些糕点给你去苦味,好吗?”
可无论她怎么哄,尉迟枫仍不为所动。
她有些无力地垂下肩膀,像是问尉迟枫也像是问自己“要怎样才能让你好好喝药呢?”
听到她细微的低喃,尉迟枫眼里闪过一丝促狭,意味深长地反问“真想让本王喝下?”
她不住点头道“那是当然!”
“我有一个要求,你若做到,本王也不推托,可好?”
尉迟枫的话,犹如覆着一层层的糖蜜,深深引诱着她。
“只要我能力所及,嫣儿必定全力以赴!”她扬起下巴,神色认真地答应这条件。
“那好!”尉迟枫戏谑地笑着。
不知为何,见尉迟枫露出那样的笑容,她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你喂我!”尉迟枫缓缓地说。
什么嘛?!就这样?她现在不就在喂他了吗?这事有什么难的!杜嫣然暗暗松一口气,看来是自个多虑了。
她舀起一勺递到尉迟枫唇边,不料尉迟枫将她的手推回,她疑惑的看这举动。
“我说的是用口!”
什么!!!杜嫣然顿时瞪大了眼,满脸的错愕与不敢置信。
看尉迟枫脸上那可比狐狸狡诈的笑容,这下她可真是入坑了!
她仰望那得意的笑脸,再低头看着碗里漆黑的液体,内心挣扎着。
尉迟枫背靠着床,气定神闲地等着杜嫣然的选择。选与不选,都在于她,不过他有把握她会选的!
当她再次抬起头,神情认真,身上散发一股壮士断腕的气势,一扬手将剩余的药饮入口中。
他躺在这,是受她牵累,若无她,他定能全身而退,这样的恩情她此生都不知该如何回报!既然他开这口,她也不好婉拒。更何况…与尉迟枫也不是未曾亲吻过,那又何必矫揉作态?!
虽是这般说服自己,但要她主动献吻,她还是紧张的!紧闭的眼上,纤长的睫毛抖个不停,嘴里的药险些被她吞下。
他看那脂粉未施的小脸缓缓靠近,弯起的唇角更加圆弧,他倾向前迎上那微嘟的粉唇。
唇瓣相触,朱唇微启,将药缓缓地送入那人口中。原先苦涩难闻的药液,此刻却成香甜佳酿,薄唇恣意吮取。
尉迟枫的手不知何时已扶上杜嫣然的双肩,让两人更贴近彼此。
汤药早已下腹,而两人却是难舍。
这吻温柔而火热,蕴含无限的占有欲望,阳刚的气息笼罩她的思绪,让她晕眩到无法思考,只能慢慢沦陷,用着本能去回应。
感受到她的情愫,他吻得越发粗鲁炙热,呼吸也越发喘重。体内的火逐渐燃起,他想要她!这是他现下唯一的念头。
他一手往下抚在纤弱的背上,另一手欲掀开她的领口。
被吻得神智迷离的杜嫣然,忽感锁骨一阵凉意,顿时清醒了些,微睁开眼向下一瞥,见尉迟枫的手竟欲解开她衣衫。神游的理智,一股脑冲回脑门,她忙扭着身子挣脱。
一挣开尉迟枫,她双手拉拢衣襟羞红了脸,一连退后三四步,气喘吁吁地低头着。
其实单凭她一女子,即便是负伤的尉迟枫,她的气力都未必及得上他。倘若不是他松手,她只能牢牢地被压制,若她再清醒点,她许能发现。
她远离他后,潜藏在体内的躁火丝毫未平息,他深缓序乱的吐息。他是想要她,可更想她心甘情愿,而非强逼。
杜嫣然退到一旁,慌乱地将衣衫整好,她全然没发现,这样娇羞的她,宛如一张请帖,让一向自视冷静的尉迟枫,多花了些许时间才平稳气息。
冷静过后,他暗自嘲弄,他自持力何时变得如此低弱,也不是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仅是这样的亲吻,竟都把持不住,枉他是令人敬畏的摄政王!
脸上的红晕逐渐化去,她心跳依旧快速,回想刚才,她差点就糊涂失身了!
不知是否是她错觉,接连几次,她觉得尉迟枫的吻愈加狂野霸道,总让她失了魂深陷在内。
尉迟枫举手招她过去,她咬着下唇直摇头,现在的尉迟枫,不知道是那潇洒风度的那面,还是轻佻的狼?!她还是保持一些距离比较安全。
见她怯弱的模样,险些又激起他欲望,他哑着嗓子道“过来!”
“那个…嫣然站在这听得见王的话。”情急之下,她胡乱接了句话。
瞧她这般畏惧,尉迟枫指着腹部哑然失笑“你不过来,难不成要本王自行换药?”
杜嫣然顺着尉迟枫的手看,那白色的衬衣下,已隐约浮出淡淡的血色。
那尚未愈合的伤口,受方才举止所牵动,血丝又慢慢渗出。
她靠上前去说道“我去取伤药,你躺好别动。”
怕尉迟枫坐着难受,她想扶着尉迟枫躺下,不料反被尉迟枫握住了手,顿时一惊,以为又上了当。
“别怕!”他握着那细弱的手腕,神色语气早已回到那风度翩翩的尉迟枫“你若不愿,本王不会强逼你,本王只想问你一问!”
她悄悄的松一口气“何事?王直说无访!”
“倘若,本王不再是摄政王,也不是王爷,你还愿意随我吗?”
尉迟枫一脸平静,可他的手却不由自主地加重力道握得更紧,连他自个都没发觉。
杜嫣然并无立即回应,她只是静静得望着尉迟枫,良久,才道“嫣然心里有你,不因你是谁,是什么身分。你若非皇室贵冑,我会更开心!”
“生在皇家,看似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可也有常人无法承担的压力。失去很多自由,又危机四伏,如你是一般凡夫俗子,那该多好!”
听完杜嫣然这番言语,他执起她的手,点水般轻吻她的手背,语气真挚道“但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言语彷佛一股暖流,顺着手温暖她心房。她用另外一手覆在其上,柔声回应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即便将来的某天,你不再爱我、遗忘了我,我不怨不悔。她暗咐着。
“你先歇着,我去取药。”她轻轻抽回手,扶着尉迟枫躺下歇息。
刚一时的血气方刚,以致伤口裂开,虽然这点痛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但他还是接受这份温柔体贴。
看着杜嫣然转身离开后,尉迟枫阖上眼皮,默默在心里诉说着。
母妃,你瞧见了吗?孩儿终寻得一心人,她虽出身低微,可她举止、她的心地,不亚于那些千金公主。孩儿一生只想娶一人为妻,好好疼她宠她一人,若你还在,可会助孩儿娶她为妃?!
他想娶她为妻,立她为唯一正妃,可他心里明白,这绝非易事。王妃条件当然无须同皇妃、皇后那般严苛,但也非任何人皆可。
他不介意嫣然的身分,他也相信小烈不会介意,至于百姓,他们关心的是生计,远胜于何人为王妃,唯一会阻挠的,只有那些大臣!
他大可抛弃这荣华富贵,与她远离这一切,过着平淡幸福的日子。但他身上流着尉迟一氏的血脉,他还无法在国事未平之前,抛下尉迟烈,让尉迟烈独自应对承受这重担,他还做不到!
虽他也能独断迎娶,他堂堂摄政王,迎娶何人,岂是这些臣子能干预,谅他们也不敢明目张胆议论。只怕会委屈了她,他在流言蜚语中成长,这苦痛他比谁都懂,他不想让她也经历这些。
定要想着周全的法子,一定有法子可解的!不同于光华殿内幸福的氛围,地牢内阴森寒冷,四处弥漫一股腐败的臭味,一踏入这里,大部分的人均紧皱眉鼻,尽可能的摒住呼吸。
负责看守的侍卫见追影缓缓走近,自动往两侧一退。
追影面无表情的交代“准备两桶盐水、辣椒水。”说完迳自朝里头走去。
这里并非一般牢狱,故地牢所囚人犯并不多,追影停在一牢门外,望着里头一披头散发的男子,那男子坐靠冰冷的石壁,察觉有人驻足在外,头也不抬的冷哼一声。
“拖出来!”追影语气平静,简短吩咐着。
跟在后头的侍卫立即上前开锁,一人上前扯着锁链将囚犯拖至行刑处,将之双手悬绑于木架上,四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刑具。
男子张望一下四周,不屑地说“别白费劲了,老孙我什么都不会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