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州城外袁军大营里,众臣下听闻孙策已取得江东三郡,特来向袁术道贺。只见长史杨弘身先于众人,匍匐大拜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尽得江东之地呀!”
其他臣等下纷纷拜倒,山呼海啸般向袁术道贺。乔蕤虽身在众臣之间,一跪一拜却皆不走心,他身侧的纪灵见此,阴阳怪气道:“哟,乔将军,你女婿为主公建功立业,怎的你倒是不欢喜啊?”
乔蕤素来不愿意与人争锋,可此事事关自己的女儿,乔蕤难得起了怒意,冷道:“小女在会稽姨母家中躲避战乱,而孙少将军人在吴郡,怎的孙少将军竟成了我的女婿?小女蒲柳之质,尚未出阁,不知纪将军此言何意啊?”
袁术听得他二人口角,大笑着从中调停:“乔将军别恼啊,他们啊,是嫉妒你呢!你们几个说说,孤帐下众位将军,哪个没有儿子?可哪个有孙伯符这般骁勇?若是孤的儿子也都像孙伯符这般,何愁争不过曹操那奸贼?罢了,乔将军,就算现在你家大丫头还未曾嫁与伯符,但是谁看不出那小子只对你家大丫头有意?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听了袁术这话,乔蕤呛咳个不住,焦急要分辩,却被袁术生堵了回去:“来人,乔将军身子不适,快送乔将军回去休息,好好照料着,不得有误!”
乔蕤无法,只得一抱拳,随侍从退了下去。待乔蕤走后,袁术也觉得索然没了兴味,摆摆手,示意其他人等也退下,只留杨弘与张勋两人在侧。杨弘上前一步,悄声对袁术道:“主公,我看乔将军这般,刻意撇清干系,只怕日后不会愿意为主公牵制那孙伯符啊……”
袁术冷笑一声,点着杨弘的鼻子数落道:“杨卿,素日看你机敏,怎的现在却傻成这样?乔将军与孙伯符是翁婿之亲,怎可能会诚心实意帮着孤?既然他说,他与孙伯符不相干,那便莫要再跟他提起孙伯符之事。只是,一定要把人给我看好了,他的咳疾也要下功夫好好医治,不许有任何闪失!”
杨弘挨了训,一伸脖子,俯首帖耳,赶忙称是。
袁术斜倚在木案上,以手撑着硕大的头颅,复问张勋道:“孙伯符果真击败了王朗,倒着实出乎孤的意料。不过孤也早已想好,这次孙伯符打下来的地盘,不论大小,都让我那从弟袁胤接着,我这就着人向朝廷发文,请皇帝封袁胤为丹阳太守。不过单有袁胤肯定不行,还得有个强有力的辅臣。对了,先前孤为你那侄儿和乔蕤家的小丫头保媒,怎的现下一点动静也没了?孤的话,你们到底听进去了没啊?”
张勋沉吟回道:“主公,并非是末将与修儿不得力,而是乔将军说,婚事要听他家那两个丫头自己的意思。”
袁术气得直笑:“毛丫头知道些什么?我看乔蕤就是在搪塞,不知存着什么样的心思呢!罢了,若是你那侄儿不得力,乔将军再从别处踅摸个骁勇的女婿来,莫说你们,便是孤,以后也要看他的脸色!”
杨弘瞥了张勋一眼,似是哂笑他无能:“主公,其实,欲控制孙伯符,何须从乔将军入手,主公可别忘了,还有这样一门亲事……”
周瑜入姑苏后未几日,孙策便命人将人在宛陵的周尚夫妇接来与周瑜团聚。诸事初定,两位老人亦感欣喜,在姑苏城中最好的酒肆摆了筵席,还千叮咛万嘱咐,让周瑜一定带小乔一道前来。
周瑜知道伯母喜欢小乔,但他对小乔起了心思,做事自然无法不似从前那般坦然。去将军府接人,既要通报吴夫人,又要告知大乔,就好像是把自己的心事公之于众一般,实在是有些尴尬。可周瑜不愿拂逆老人,还是亲自去接了小乔。
姑苏老街酒肆二楼,小乔乖巧地向周尚夫妇行礼。周老夫人看到小乔,欢喜非常,拉着她的小手嘘寒问暖。
数月未见,小乔也十分挂念周大人与周老夫人,见他们一切安好身体康健,小乔颇感欣慰,更惦记起了人在前线的父亲。
鱼米之乡,物产富饶,长江三鲜、太湖银鱼佐以莼菜茭白等鲜美菜肴,舒口宜人,再配上吴地姑苏特有的桥酒,宾主尽欢,似一家人般其乐融融。
正当小乔与周老夫人闲聊之际,长木修忽然出现在酒肆内,看到小乔,他既惊又喜:“婉儿?你也来姑苏了?”
小乔还未应声,只见木案对侧一向端方有礼的周瑜嘴角泛起了一丝轻蔑的笑意,极尽不屑鄙夷,小乔不知长木修挖坟之事,自是不明白周瑜为何这般,可她知道周瑜素来不喜长木修,忙起身上前,尴尬应道:“张公子,你怎么也在这啊?”
长木修未介怀这称谓,笑得如沐春风:“这家酒肆是我姐姐开的,没想到这么巧,你也来吃饭。”
不远处,周老夫人见长木修生得俊俏不凡,似与小乔十分熟络,又见周瑜神色不悦,早不知脑补了多少,她低头悄声问周瑜:“瑾儿,这孩子是谁啊?”
那日随孙策进城时,周瑜便发现了这从寿春飞来的望春楼,其中蹊跷自不必说,今日来此,周瑜便是欲探明虚实,亦是无声地向长木修宣战了。..
怕老人悬心,周瑜敛了神色,恢复了往日温润如水的君子风,对周老夫人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人,伯母不必挂怀。”
那厢小乔与长木修闲话几句便要作别,长木修如往常一般,抬手欲拍小乔的小脑袋,却被她欠身躲开。长木修骨节分明的手悬空一瞬,不觉有些尴尬,可看小乔讪笑着垂着眼,长木修不忍怨她分毫:“你忙罢,我们改日再聊。”
小乔点点头,躲避着长木修的目光,快步走回了案前。长木修与周瑜四目相对,不过一瞬,却似短兵相接,金戈铁马。未几,长木修转身而去,周瑜亦收了神,对木案对侧的小乔道:“小乔姑娘,若是长木修去将军府上找你,莫要与他相见。”
自打来到姑苏,大乔亦叮嘱她,莫要与长木修走得太近,却不肯说明缘由。今日再得周瑜叮嘱,小乔乖乖点了点头,心底的惶惑却多了几分。
用罢午饭,周尚与夫人回周瑜的新府休息。周瑜有事要找孙策,便与小乔一道向将军府走去。
江南三月,姑苏古城,半城春水一城花,亭台楼阁,参差十万人家。周瑜与小乔未走车马喧嚣的大道,而是沿着清湖边的林荫小路缓缓而行。
儒裳纶巾,青衣环佩,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倒都未察觉,原来他们之间相处是这般自然得趣儿。道路尽头,几个农人围着一张告示,议论个不休,小乔歪头道:“哎呀,不知是什么告示,难道是何处出了什么江洋大盗?”
语罢,小乔拨开人群,凑上前去,周瑜虽不爱凑热闹,却为了护着她而紧紧跟随。只见这偌大的布告上,篆书写着“特宣:擢周公瑾为建威中郎将。公瑾英俊异才,与孤有总角之好,骨肉之分。如前在丹阳,发众及粮船以济大事,论德筹功,此未足以报者也。”
小乔看罢,回身对周瑜道:“原来是个给你封官的告示啊,只是这样贴满大街小巷,也太喧沸了些。这‘总角之好,骨肉之分’,也实在是肉麻了些啊。”周瑜负着手,随小乔走出了人群,神色倒是云淡风轻:“伯符就是这样的性子,他看中的人和事,一定要让全世界都知道。现下他娶了乔夫人这样的大美人,却不能公之于众,你想他会有多恼。”
“那你呢?应当不喜欢这样张扬罢。”
“我?”周瑜一笑,倒是不同往日的谦逊,“待我得筹大志那一日,也一定让天下皆知。”
看到周瑜嘴角泛起那一抹志得意满的笑意,小乔心弦一颤,嘴上说着:“感觉来了姑苏后,你整个人不大一样了呢。”
先前在居巢时,周瑜儒生心气,除了勤政为民,便是因为相交之意而协帮孙策。现下既决定出仕为将,与孙策共图大业,自然换了心境,他背手问小乔:“这样,不好吗?”
“都好”,小乔莞尔笑着,清丽如芙蓉新开,“建威中郎将,听起来很是威风。”
足下的路既长又短,小乔与周瑜并肩走着,多希望永远到不了尽头。可将军府还是出现在了眼前,周瑜敲开后院的门,对小厮礼道:“我送小乔姑娘回来,劳烦通报少将军,周公瑾求见。”
那小厮躬身回礼:“少将军一早吩咐过了,若是周大人来,直接去后院厢房找他便可。”
孙策与大乔居住的厢房位于后院正中,前厅引入曲水流觞,可宴饮待客,后堂则是起居之所。
周瑜与小乔并肩走入前厅,见到孙策,周瑜拱手礼道:“主公。”
孙策大咧咧坐下,摆手道:“这里又没有外人,搞这些虚的做什么?快坐吧。”
小乔亦对孙策一礼,往后堂看大乔去了。大乔正俯在案几上,为孙策裁制衣衫,看到小乔,大乔眉眼堆笑,问道:“婉儿回来了,周家二老可好?”
“都好,大人与老夫人都欢喜得紧呢。我们小丫头哪去了?怎么没在屋里呀?”
“婆母体恤我日日带着她辛苦,抱回房去哄她睡午觉了。”
正当姐妹俩呢喃细语时,隔墙传来周瑜隐隐的说话声:“伯符,我想去牛渚前线。”
小乔与大乔闻之,相视一眼,缄口不语,却都立起了小耳朵,只听孙策语带焦急:“怎的才来姑苏几日就要去牛渚?封你的官衔不喜欢吗?”
“当然不是。我军在牛渚屯了大量粮草,与袁术部仅一水之隔,一旦袁术动了心思,派兵渡过长江,夺了我部粮草,再伺机南下攻伐,我们便会万分被动。再者说,乔蕤将军仍在袁氏帐下,我在牛渚,距离寿春最近,方便派人打探乔将军的消息,若是有什么不虞,我便即刻派人渡江,将他秘密护送至江东。”
听说周瑜要走,小乔脑中翁然,好似周遭景物倏然失了颜色,没了声响,可他说要保护自己父亲的话语,却似给她空乏的躯壳注入了一丝气力,小乔不知该喜该悲,更不想让大乔为她操心,转头强忍着情绪。
孙策亦是许久未言语,好似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才终于回道:“我知道,现下留你在此,军中那些老将未必心服,可是牛渚不比旁处,若是袁术与我反目,必会首当其冲。你守得好,旁人觉得理所当然,若是守不好……”
“既然我与你开了这个口,便必定守得好。”
孙策缓缓吐口道:“罢了,若真要派人驻守,除了你,我还真想不到旁人。过几日,我也要率部去打严白虎和许贡了,有你在,我便不必担心袁术派兵过江袭扰,得以安心一战。”
大乔没想到,还未安稳几日,孙策又要率部出征,握着衣袍的小手一紧,姐妹二人都僵在原地,良响不曾言语。
谁让他们是这世上天选的骄子,自是有他们的抱负和责任,大乔与小乔都懂。可再英武的儿郎也是凡胎,更是她们心尖上不容闪失的至宝,叫她们如何能不悬心呢?
周瑜与孙策议罢事,起身赶回府邸。今日在望春楼见到长木修,便知袁术与曹操的势力皆已渗透入此地,他怎能坐以待毙,必要反手先下一城才是。周瑜心情急切,大步流星,才走出将军府的窄巷,便听得一阵匆匆脚步由远及近。
周瑜放慢脚步,回过身,只见小乔气喘吁吁跑来,小脸儿上香汗涔涔,钗松鬓颓,很是慵懒妩媚,可她如画的眉眼间尽是伤怀,咬唇嗫嚅问道:“你……不会是为了躲我罢。”
周瑜一怔,笑出了声来:“你这小脑瓜一天到晚在想些什么?我为何要躲你?”
小乔知道周瑜不日便要前往牛渚前线,再见便是三两月他回姑苏述职之时了,再顾不得害羞,红着小脸儿说道:“横竖不管你去哪里,去多久,我都等你。等下次你回来,我一定会变成更好的姑娘。”
说完,小乔屐着绣鞋和羞跑没了影。日光穿过高矮错落的女墙,投下如犬牙差互般的光影,落在窄巷的青石阶上,周瑜看着小乔的背影,思绪好似又回到了居巢那一夜,在周郎堤上的轻吻。
他自信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却不知自己究竟能否担得起一个女子的一生,想到这里,周瑜回过身,挺拔出尘的身姿继续向前走去,缓缓融进了如水明媚又薄光微凉的春景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