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宫青临双膝跪地,双手手掌触地,头重重磕下,那本来上翘的眼尾此刻微微下压,眼尾微红。
父皇,这一拜:
谢您二十年的养育之恩。
谢您宠我爱我,谢你教我识文断字,教我文韬武略,教我帝王之术,教我为君之道,教我.......
那永寿宫内,那御书房里,一幕幕,一帧帧,滑过宫青临的脑海,也滑过天耀帝的脑海。
天耀帝仍然撇开头,没看他,眼皮却颤了颤。
......
“咚。”
宫青临抬头,看着天耀帝,再次重重叩首,那额头,已隐隐淤青,那浓密挺翘的睫毛微微颤着,挂了一片水雾。
父皇,这一拜:
谢你作为君王,却在过去二十年,给了我一个作为父亲的真挚用心的爱。您让我,身为皇子,却体会到了在父亲膝下承欢撒娇闹脾气的温暖和幸福。谢您,给我一个难得的幸福童年。
父皇,你可知,即使当我得知自己的身世,我也对自己说,要一辈子,把你当父皇。因为,作为父亲,你没有对不起我。
父皇,就算在那时,我也从未想过,因为我的身世,就要反了你的江山。父皇,我只想,帮你打造一个盛世南风啊。
可父皇,你为什么,要放弃我啊。
为什么,要把我变活死人。
为什么,要给我下控神蛊,让我去,伤害我最爱的两个人。
......
天耀帝在这一瞬间,也想起了很多往事,眼眶微微湿润,心里更痛,却也更恨。
那时候,他作为皇帝,却给他亲自做陀螺,做玩具。和他一起,在永寿宫内,欢声笑语。他累了,他把几岁的他抱在膝上,他不知不觉睡着了,嘴里喃喃:父皇,我喜欢你。
后来他大了,他到处为父皇收集父皇喜欢的东西,哄他开心。
那一次,他病了,病得垂危,其他皇子,急得是他身后之事,急得是储君未定。只有他,为他千里迢迢寻药,不眠不休,伺候在床前。
他半夜醒来,见他睡在他床头,那眼底,还带着泪。那一刻,他知道,只有这个儿子,当他是真正的父亲,而不是皇帝。
天耀帝闭眼。
宫青临,你为何,为何就,偏偏不是我的儿子啊。你可知,爱有多深,恨才有多深。我本不忍对你下手,可你是他的儿子啊,你让我如何,不对你下手啊。
......
“咚。”
宫青临再次抬首,又再次重重叩首,那额头,隐隐渗血,那眼角,两滴晶莹终于滑落,滚过他略带苍白的脸颊,啪嗒一下,掉落在黄土上。
父皇,这一拜:
谢你对我母妃的情真意切,谢您让她这二十年,在后宫安安稳稳......
可是父皇,你可知,爱一个人,不是拥有,而是成全啊。
你看似给了她万千宠爱,你可知道,她并不快乐,并不幸福。你对她越好,她甚至越痛苦。
父皇,她曾经也是青春年少,她曾经也有如花爱情,她曾经也想和她的他,天长地久。
父皇,你给她的,是囚笼啊,囚禁了她一辈子。
......
天耀帝余光里,熹贵妃身子微微一颤。
天耀帝怅然一笑,微微自嘲。
宫青临,我给了你们母子最好的爱,给了你母妃所有的宠爱。可怎么就,暖不了她的心。你们,都是铁做的吗?
我是,真的不明白啊。
......
这一次,宫青临伏在地上,久久未起,肩膀微微抖动,一颗一颗的泪珠砸在地上。
似乎,在这场感情里,无论如何,他都是焚心的。
似乎,他对不起所有人。
他辜负了父皇,为难了母妃,也为难了父王,为难了宫玥,为难了她。
到现在,他已明白,母妃和父王,是为了保护他,从此生死不见。而宫玥,为了他,过去,心甘情愿地做着父皇的枪。现在,为了他,又把枪对准了父皇。
虽然,在大婚那一日,他就做了决定,也早知会有今日。
他知道,从出帝京那日起,如果他或者宫玥不大权在握,那么,他爱的所有人,都得死。
母妃会死,父王会死,宫玥和小丫头也会死。
因为,父皇不会放过他们的。
南风的百姓,也会死很多,南风的朝堂,也会乱。因为......神鬼军的建立。
可真到面对父皇,他虽立场坚定,可却终究......
焚心碎骨啊。
......
天耀帝再次闭眼,良久,睁眼,眸子里已恢复帝王的威严和冷漠。
天耀帝看着宫青临,沉沉开口。
“宫青临,朕问你,你可......还认我这个父皇?”
“父皇,青临,从未不认父皇。您......永远都是青临的父亲。”宫青临抬眸,看向天耀帝,眸子里,也已恢复冷静和克制。
是的,父皇,只要你愿意。我愿意,为你颐养天年。
可父皇,这江山,如今,我必须要反。
天耀帝沉默了下,再次开口:“既然还认我这个父皇,那父皇让你......和宫玥决裂,你可愿意?”
宫青临一震,看着天耀帝,缓缓摇了摇头,再次开口,声音沉沉:“父皇,你可知,宫玥和她,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父皇,这是我的底线,你可知?”
天耀帝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色,眸子里,怒气渐起。
果然啊,不是自己的儿子,终归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孽障!”天耀帝沉怒,“宫青临,枉我真心待你二十年。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孽障!”
天耀帝开始滔滔不绝地抨击起了宫青临,一副痛心疾首养了没良心的白眼狼的样子。
宫青临却一言不发,任他骂着,只是那双眸子里,痛色难掩,身子微颤。
熹贵妃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眸光在宫青临,宫玥和白苒身上一一停留。
白苒听着天耀帝的讨伐之词,真想对天翻个超级大白眼。
不愧是皇帝,这颠倒黑白指鹿为马,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本事,那是炉火纯青啊。
呵呵,这看好儿子不再听他指挥,和他对立了,恼羞成怒得都有些疯狂了。
白苒看向前方的一言不发的宫青临,心疼不已。
殿下和天耀帝之间的纠葛,其实她也很能理解。天耀帝,过去也确实待殿下不错,可一听说殿下不是自己儿子,就翻脸不认人。
可殿下,终究还是那个重情重义的男子,殿下从来就没有想过反好不好。现在不都被逼的吗?是天耀帝自己把殿下逼到这个份上的,还好意思反咬一口。
殿下不反,等着天耀帝来砍来杀吗?
白苒一怒,刚想开口怼死不要脸的天耀帝,一直沉默的宫玥,却一下拉住她。
白苒一愣,忘记了开口。
宫玥却策马,缓缓走出队伍,看着城楼上的天耀帝,沉沉开口。
“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