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万鳞逐浪
蒲老头一脸惶恐，边说边指向不远处的亭子。“小老儿乃清浦庄说书人，携孙儿行至此地，借宝地避雨，孙儿喊饿，小老儿不得已，想来这边塘里寻些藕段儿，无意冒犯贵地。小老儿只见得雷光，闻得雨声，未曾见得什么人。”
那汉子看向亭子，那小雪斋脸上粘几道黑灰，捂着肚子喊饿，萎靡不振。
“既是如此，那雨停了，你爷孙俩便速速离去，切莫误闯。我归行庄有些变故，不便收留外人。”那汉子转身，挥手示意，一众汉子随其离去了。
蒲老头连声应是，待这帮好汉离远了，才舒了口气。正转向小雪斋时，这小子又捂起了肚子，“爷爷，我饿！”
这小子，没多久才吃了烧鸡，这会儿喊什么饿？蒲老头心念一动，安慰道，“乖孙儿，别急，爷爷这就找吃食去！”
一只蒲扇大手搭上蒲老头的肩，正是那凶脸大汉。这汉子一身横练功夫，竟还有这般匿息的本事，无声息地返回，着实不简单。这凶汉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来，递向蒲老头。
“喏，自家婆娘烙的，硬了点儿，顶饿。”
“谢过好汉了，这怎么好意思！”蒲老头接过油纸包，内里两张大饼，虽有些硬，还是温的。
那大汉走了，剩下亭里爷孙俩，面面相觑。
“爷爷，你吃吧，孙儿不饿！”孝顺的孙儿举起烙饼，小眼睛一闪一闪，乖巧极了。
蒲老头回头看了看，又环视一圈确认了一次，转身对着雪斋的小屁股就是一巴掌。小雪斋‘哇’的一声就哭了。
“装上瘾了你还！烧鸡吃得挺香啊，这会儿就不饿了！让你不饿！让你不饿！爷爷怎么教你的！承人恩情，怎么都得受了！饱了？饱了也得给我吃下去！”
蒲老头打了一会儿，有些饿了，撕了一块烙饼。雪斋哭累了，也把来一块，小口小口啃着。
“爷爷，那人面相真凶！”
“对啊，可心却是善的。江湖路遥路阔，有那故事里的人面兽心，衣冠禽兽，亦会有凶面热肠，黑脸慈悲。”
孙儿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爷爷，我觉得我的修为又精进了！”
老头一个激灵，“你画符成了？”
“不是，我刚挨打的时候，学会金行咒了，都不疼！”
啪，啪，啪，啪……
亭外雨还是很急。一道电光，映出林中一道黑影，全身湿透的白耳猫，一跛一跛地在林中寻觅，右后腿处有道极深的伤口，顺着雨水沁出丝丝殷红。白耳猫寻觅未果，掠空而去，中途还不甘心地回望了几眼。
※※※
资水下游，泽湖庄。
“听说，最近资水流域不太平，有妖！上游那泗水庄，损了四名船火儿！你们最近踏实点干活，趁早赶完那批纱线，交完差事，好好歇一阵，也避避凶！”
管事掐着嗓子一阵训话。话毕扭身离去，留下一众女工。
“还妖呢，就你妖气最重！”
年纪最大那浣纱女对着管事背影一阵鄙夷，众人嬉笑。泽湖庄孟管事，性子有些阴柔，但心思极细腻，将泽湖庄大小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无一不善，深受庄主孟之湖器重。
“大家早点歇息，明日早起，尽快完成这批纱，就能回家了！”
那年纪最大的浣纱女，唤作袁汐，初嫁丧夫。平日里泼辣外向，便连无赖儿也不敢招惹这寡妇。平时嘻嘻哈哈，但关键时也不含糊。
“渔依呢？下这么大雨，她去哪了？我还想听那屈平的故事呢！”
“放心好了，这傻姑娘，就喜欢雨天，雨越大越开心，出不了事儿的！”
“对对对，渔老爹当年逢人就夸他孙女好养活。本来家里穷，饿得那是面黄肌瘦，奄奄一息。后来下了场大雨，茅屋都垮了，几岁大的小姑娘在雨里激动地跑来跑去。后来，雨停了，小姑娘生龙活虎，面色红润，头上还冒热气儿，就跟吃了大补仙药似的！”
女工们啧啧称奇，聊了些奇闻异事，又可惜了泗水庄那几个火儿，各自睡了。
※※※
“……后来啊，那屈平便顺着那条奇纱，去寻那白衣少女。”
暴雨覆顶，那雨顺着秀发淌下，白衣少女全身湿透，却浑不在乎，倒愈显愉悦。一双精致脚丫浸在水中，引无数小鱼竞逐。几条鱼跃上水面，似在催这少女继续讲下去，那扬起的几道水波消失在茫茫雨幕之中。
“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少女调皮地翘了翘眉。那河水瞬间变成炸开的油锅，水族们闹腾了起来，溅起大片水花。
“好了好了，其实我也只听到这儿。”
水族们这才平静下来，绕着渔依双腿游曳。渔依荡开双脚，掀起大片水波，仍觉得不够畅快，遂解下外衫，向水深处行去。
暴雨中，活泼少女舒展双臂，纵身徜徉于水中，水族们环游其旁。少女游至兴起，敛了双臂，并拢双腿，摇摆纤细的腰肢，如游鱼般畅游，甚至扭开身形，行起舞来。
风雨交加，河浪翻腾，电闪之际，犹见少女跃腾于浪涛之上，翻身之时，一片灿然鳞光入眼。黑水之中，万千水族于其后，黑压压一片，甚是壮观。
浊浪之中，一支绿莹莹棍子静静插在水底，正是佛门圣器莲华棍。一颗杏核落在其旁，小巧玲珑，莹莹透着生机。
一条游鱼经过，见这杏核样事物，一口吞了下去，袅袅游去了。那莲华棍一阵颤动，绽出佛光，终究无力，旋即静寂下来，黯淡无光。
※※※
雨夜，泽湖庄一片静谧。纱线的染晾在雨天不易，为了那批上贡的云缎，明早必须赶工，工人们尽皆睡了。
孟管家提着灯笼来到库房门前，打开库房大门，将灯笼交予身后杂役，“你们两个离门三丈，不可靠近！”
仆役应声是，退远去。孟管家进了库房，便紧闭大门。
“萤照！”孟管家拈起兰花指，小指指尖晶莹通明，射出幽幽冷光，映亮了整间库房。管家开始逐一清点货物。
大半个时辰过去，两仆役昏昏欲睡，那紧闭的大门才终于开启。孟管家一脸疲惫，挥挥手，“睡去吧！”
两仆役如释重负，径自睡去了。管家仔细锁好库门，又在庄内左右四周检查了一遍才罢。
次日清晨，雨歇风静。泽湖庄内，众人正欢心这天公垂怜，一伙计从外归来，急匆匆报讯。
“不好了！临湖赵庄的茧棚遭窃，专供云缎的那批云丝茧毁了大半！”
无云无雨，顶上却乍起晴天霹雳，众人心焦。
“这可怎么办？这批云缎可是要上贡给钱家的！”
“这下可完了，上次钱家少奶想吃新鲜的白玉鲷，传令渔庄，遣八十多人尽皆出渔，在洞庭湖里蹈水翻浪，才找到一条不够寸的。结果，渔庄税赋涨了三成！这要落在泽湖庄上，咱们这日子，还过不过啊！”
听袁汐如此埋怨，众人愈加不安，一片惶惶。
“且静！”孟管家一声尖锐，鸦雀无声。
“聒噪！一个个，平日里眉扬趾高的。出点事儿，就知道叫唤！”孟管家小指扫过众人，无人再抬头。
“孟治，你去清点昨天运来的云丝，尽快入库！”
一个戴黑布缎帽的伙计出来应声是，快步走了。
“秦执，你骑上三羽驹，去清水郡府通知庄主！”
刚来报讯的那伙计才坐下半刻钟，将半杯凉茶一饮而尽，又匆匆离去。
“袁汐，女工们两日内尽快清完那批纱线，做得成，薪酬再涨五成！”
“孟三，孟四，你们随我去赵庄！”
孟管家雷厉风行，安排完毕就带着两仆役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