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湘水情歌
楚地之南,有洞庭,苍梧二郡。礼记有云,“天子四海为家,舜南巡而崩,故葬苍梧之野。”羌族自诩舜之遗脉,于始皇平**有功,而无意朝堂,故羌族释比受封苍梧守,赐姚姓,世代自治苍梧十县。而洞庭苍梧相邻,是以民曰,洞庭无秦治。
洞庭流域水系复杂,漕运发达。渔家乃其中翘首,业内龙头。各码头可不供神佛,必供一尊钱祖。相传,渔家钱祖与始皇有故,钦赐“敕命香板”,正面书“护法”,背面书“违犯家规,打死不论”。渔家受重用的堂主亦会受赐一只仿制香板,虽无御赐之威,但在洞庭,实在比钦差诰命受用。
“哎哎哎,且注意了!”那长衫老翁一拍惊堂木,周遭一片寂静。好些扎小辫儿的孩童,睁着乌黑的眼睛,在人缝里挤来挤去图热闹,这一下全静了。
“上回却说,那屈瑕之子触怒楚王,遭放逐,便泊一孤舟,涛载帆影,寄情江海。这屈平正行至湘水之畔,忽闻一阵动听的歌声,如丝如兰,婉转缠绵。屈平被这歌声深深吸引,不可自拔,遂泊岸循声。”那老翁左右环视,声调抑扬有韵,引来一众百姓,便连负着渔网去放渔的渔夫也凑了过来,打算听上一段。
“那屈平循声探去,却见一白衣少女正在水边浣纱,身形窈窕,姿态曼妙。只是她那浣净的素纱却入水即化,水中再不见素纱踪影。屈平为其歌喉迷醉,不自觉地唱和起来。”老翁顿了顿,端起茶水润了润喉。
一群靓丽的浣纱女正聚在一侧,听得兴起。最边上,那妙龄少女明眸皓齿,青丝玉颜,发间系一根白纱带,听得入神。旁边那帮渔夫推推搡搡,最靠边的两名大汉就挤了过来。那头系白纱带的少女蛾眉一蹙,一双明眸映了过去,见那边渔夫们放肆调笑,小嘴微抿,举起拳头,作势挥舞两下,那边便都静了下来。
“那少女并未回头,只是一曲歌罢,提起裙子想要小跑离去,或是跑得太急,却被那裙摆绊住,正要跌倒。那屈平正待上前,恰好接住这白衣少女。玉面朱颜,情眉画目的少女,正目对儒雅俊俏,气度不凡的少年。那白衣少女在屈平怀里正如一只受惊的玉兔,惹人怜爱。”周遭一群人听得如痴如醉,正想知晓这二人如何互诉倾慕,这老翁却又不讲了。
老翁再润润喉,扫视一眼,眼见人群熙熙攘攘,正值盛况,用肘撞了下旁边提小笸箩的孙儿。机灵的孙儿一个激灵蹦跶起来,举起小笸箩向人密处邀去。
“老汉年近古稀,又有幼学顽孙待哺,各位豪客还望请上几文,凑一凑馒头钱,老汉在此先谢过!”
“蒲老头,清浦庄谁人不知你家底殷实,前些日子还想续弦,那媒婆都踏破门槛了,老不正经,现在又换来泽湖庄骗钱!”一闲汉在人群里叫嚷着,一边溜走了。
“胡说八道,怎能凭空污人清白!”这老翁吹胡子瞪眼,脸涨的通红,探着脖子想自人群中寻那闲汉对质。
“切——”围观百姓在一阵鄙夷中渐散开了。渔夫放渔,纱女浣纱,闲人各寻其乐。
“唉!”老翁正懊恼,却听见一声动响,那小笸箩里多了一个铜板。那头系白纱带的纱女一脸期待地望着自己。
“然后呢!那屈平和白衣少女怎样了?”
“姑娘啊!”老翁顺了顺气,“好吧!且说那少女,与屈平四目正对,眼波含情。忽闻一声水响,一尾游鱼跃上水面,扰乱了这静谧温情之刻。那少女惊觉而起,提裙跑了。屈平士大夫出身,身兼君子六艺,体质自是不凡,一时竟追不上这白衣少女。”
老翁看着这少女,怔怔入了神。少女正听得入迷,见老翁发呆,调皮地用指戳了戳老翁额头。老翁惊醒,歉意一笑,“老汉冒昧,请问这边姑娘芳名?”
少女意味一笑,“老先生,我姓渔,她们都唤我依依,不过我可不想有个这么大的孙儿!”少女摸摸老翁乖巧孙儿的头。孙儿骨碌碌地转着眼珠,看看少女,又看看老翁。老翁臊地满脸通红。
“姑娘,你折煞老汉了。那好事闲人信口胡言,老汉在清浦庄有个堂口,说书半甲子,清浦闻名,确实小有薄资。但名声响了,难免受同行嫉恨,便有了老汉续弦的丑闻,老汉这便来泽湖庄避避风头。”老翁讪笑着,想澄清为老不尊的污名。
渔依抿嘴一笑,现出两个迷人的梨涡来。
“老先生,那屈平最终找到那少女了么?”
老翁定了定神,“找么,当然是找到了。你且听我慢慢道来。”
“那屈平难觅佳人芳踪,心下惆怅,到那少女浣纱处,望着水面,倾诉相思。却又见一尾鱼衔条薄纱跃出水面,屈平接过那条纱,其质地既薄且韧,浸水愈轻。屈平持纱头,却不见纱尾,又扯之不动,于是顺着这条奇纱寻了过去。”
老翁正讲到这,忽见天际划过一线黑影,又一道碧影紧追其后,那碧影不时追上那黑影,但一触即被弹开,始终不依地缀在其后。
“姑娘,今日且罢,明日此时,老汉在此恭候,还望姑娘广邀好友捧场!”老翁似有急事,拽着孙儿急匆匆离去。
“哼,总讲一半吊人胃口,说书人真是可恼!”渔依转身追上那些浣纱女。
“依依,你耽搁了这么久,莫不是看上那老先生,年纪轻轻要入门去做大母吧,那孙儿瞧着也机灵!”年纪大些的浣纱女调笑她,一群莺莺燕燕,叽叽喳喳,好不欢乐。
“呀,你们真没良心!亏我还念着你们,想着讲给你们听!”渔依也不恼,姐妹里有好些出了阁的,私下里谈笑打趣没个遮拦。
凉风拂面,清爽醒神。天边大片乌云逼近来,风中也挟着些许水汽。
“这阵儿是雨前风,咱们得快些了。管事催着咱们这批纱线呢!”
“我看呀,你是想汉子了吧,小娘子!”
这群靓丽女子说说笑笑,一路上,那些汉子眼睛都直了。
※※※
蒲老头拽着孙子向着河边掠去。
天边,那黑影与碧光一前一后,交互缠斗。黑影灵动,碧光轻盈,二者相斗数个来回,最终黑影不敌,被碧影击退,碧影亦是不支,自半空直直坠了下来。
蒲老头远远看见那碧影坠下,但距离太远,心焦也无用。孙子脚程慢,总不能一直拽着。
“雪斋,上来!”
雪斋机灵,也不磨叽,利落窜上爷爷的背,搂住脖子就不撒手。蒲老头从怀里掏出黄色符纸来,喊声“求墨”,并起剑指,那指及符上,落指处竟真显出红色墨痕来。
“敕!”蒲老头一声叱喝,那画好的符纸幻化为流光覆盖上了双足。蒲老头背上孙子,提起长衫下摆,一步十丈,向着前方飞跃而去。
大约半炷香的时间,蒲老头到了碧影落处,资水河边。按距离推算,那碧影该落在此处,可这附近竟无痕迹。除非,那碧影顺着资水往下游而去,蒲老头寻思。
黑云密布,几声炸雷过后,暴雨骤临。蒲老头将雪斋放至河边亭里,这小子自顾自啃着烧鸡,满嘴是油。老头孤身沿河道探寻。忽闻人声逼近,蒲老头忙盖下长衫下摆,暗里化去双足神速流光。
“那边老头,怎会在此地,可见这附近有可疑之人?”带队那精壮汉子持一支铁木桨,一脸凶悍,逼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