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神宫芳华
公园里,一僧一俗,相对而立。
正是晨练时分,但方有人来,见这两人古怪,气氛怪异,便都另寻他地了。
“意之所向为拳,既能收放如意,顺逆随心,师弟的心性造诣愈加精进了。”黄袍和尚含笑开口,那笑意,似有感染人的力量,使人从心底感到愉悦。
着练功服那人却面色淡然,“劣者不才,不敢高攀弥勒之尊。”
“心之发动为之意。吾观这凡武,颇有精妙,刚柔并济为上乘。师弟你刚柔并精,却不肯糅之一体,仍有嗔念。”
“黑即黑,白即白。世如浊水,既生得这白目黑眸,却又黑白不分,岂不荒谬?”
弥勒尊者含笑依然,“是非与黑白,皆不可尽分。正如这至洁之光,可三分纯色,但三色纯料合染,却出黑布。”
“尊者眼眸半阖,自可笑尽世间,不知眼尽睁时,是否春风依然?”中年人反背手,眉横挑,面昂扬,“尊者此来,可要唤我一声施主?”
“师弟,西经近年连番大变,苦佛寺需要你,我也一直相信你。”
“需要罗汉果位尽管来取。只是,师兄。”白衣笑了,“楼驮也曾信你,信苦佛寺,你呢?”
黄袍和尚终于动容了,一双含笑眼更眯了些,眉毛挑动,“哦,唤吾最后一声么?”
话音未落,黄袍已横起棍来向右格去,此时右面凭空出现白影,直直撞上来,正被木棍斜抵住,刚猛劲道卸去大半。白衣力尽,再不粘留,黄袍只觉棍上一轻,面前白色已化为残影。和尚暗叫不妙,心念再动,步还未启,但觉胸前一紧,僧袍前襟被揪个紧实。
“喝!”惊天一声炸响,尘烟弥漫。
原地爆开直径数米的巨坑,坑底,白衣只手摁住黄袍,居高临下,睥睨扬眉。黄袍仍攥紧那只棍,无力地架住阿难凶威,嘴角溢红。
“入无间来!”阿难左手捏印,右臂绷紧,无匹的威势忽地迸发出来,压着弥勒向更深的地底沉去。
※※※
林泽今天很是不同。早上出门,林泽遇见周妈,主动打了招呼,在周妈惊奇的眼神中远去。上课时,林泽在老师的诧异中规矩了一节课,还在最后举手发言。回家后,林泽给爸妈打了个电话,还叮嘱他们注意身体,林泽妈都哽咽了。
林泽变了好多,周妈这样想。林泽浪子回头了,林泽老师这样想。小泽长大了,林泽妈这样想。
阿嚏!这神宫也太冷清了,再待下去自己会闲疯的。林泽醒来了,没错,他闲得睡着了。自己待在这儿,哪也去不了,更不知道‘他’在干嘛,是同自己一样睡觉吗?
唉,什么鬼修行?怎么越来越困了?眼皮不自觉地合上,林泽再次睡了过去,不同的是,这次做起了梦。
神宫里,‘果核’外,凭空蔓生出许多枝桠来,生化出一枝一枝青翠鲜活,满盈生机的花苞。
粉白花苞徐徐绽放,清姿灵秀,琼花堆雪。这靓丽光华将冷寂的神宫照个通彻,竟似洞天仙境。
一声婴啼,划破夜空的寂静。对屋檐角,一对竖瞳,在漆黑夜里反着幽亮的光,隔着窗,对上了屋内那双初生的泪花晶眸。
“鹤卿,孩子像你多点,你看这眉毛!”男人曲臂佝腰,轻摇襁褓。
女人劫后欣然,一家团圆,便是最大的幸福。
男人逗着这天赐的宝贝,“先生说,胸有江山,兼济天下,孩子就取单名一个泽字!”
襁褓婴儿哭累了,看着对屋檐角那对灵动白耳,小嘴撅成o型,煞是惹人怜爱。
熟睡的林泽嘴角上扬,勾起神宫大半神采。花树琼苞随之大片绽放,最盛之处渐趋粉色,淡朱,嫣红……这盛况并未持续多久,殷红渐化为白,为灰,为漆黑……
“小泽,你外婆刚去了。”
“……”
“喂,小泽,你在听吗?“
“哦……”男孩心里空落落的,“妈,我想养只狗!”
“养什么狗!那东西又脏,还容易染病!”
“哦……”男孩挂了电话,塞上耳机,走向宿舍。
※※※
今天周日,来公园晨练的人不少。常在公园晨练的老人们,心中很是欢喜,这些年轻人为今日的晨光更添几分生气。看那些稍稍活动便气喘吁吁的年轻人,也有些老人感慨,一代不如一代。
此时,凭空一声炸响,接连着一阵令人心悸的震动,所有人都陷入恐慌。
“地震了!地震了!”
公园人不少,却不算密集,并未造成人群拥堵。只片刻后,风平浪静,老人,年轻人,同蹲在空地上,惶惶不安,有不少人打着电话,慰询安危。一代与又一代,原来只是在时代洪流中苦苦挣扎的蜉蝣,在真正的灾难面前,何曾有差?
不久之后,有人于林深处发现一个大坑,坑底又有一道深沟,由浅而深,最深处达数十米,似有重物斜坠入地所致。工作人员深入勘探,却一无所获。
一片虚无之处。
“咳,咳。”弥勒连吐两口鲜血,一个趔趄就势盘坐,左手捏印快速疗伤,右手执棍竖立身前。
阿难此时甚是亮眼,白衣,白面,亦白发。方才他全力一击,耗尽元气,更受界则反噬,一头黑发尽白。他的状况显然不似外表那样淡定,臂膀微微颤抖,右手色呈紫红。
“今日苦佛寺本该损一名尊者,失两尊果位。”阿难尊者失却元气,却无衰像,眸中神光璀璨。
“师弟,以漏体之身施展释迦散手,能具如此威能,吾还是轻视了你。”只这片刻光景,弥勒面色已有红晕,一身伤势去了大半。阿难大失元气,又受界则反噬,两相计较之下,胜负已然易主。
“我以为这一击足以带你入无间地狱,我也小看了你。”阿难环视四周,却并未显露出沮丧,“没想到你已修成半步禅,在抓取与界则双重压制下还能使出,更是在最后一刻移至此处。”
“此处为两界交汇之界痕,师弟,此处你可中意?”
“哈哈哈哈哈!我很中意!”阿难豪爽大笑,声彻霄汉。
※※※
夜深,一只猫立在墙头,凝望着熟睡的林泽。
神宫之中,林泽却醒了。
满宫花树,绮丽绚烂。
林泽从花海中醒来时,眼角未干。半生一梦,实在太短,正因如此,才更加难以取舍。
林泽走向最灿烂的那颗花树,伸手摘下那嫣红的花。花才离枝,林泽就感觉心里缺了一角,有些东西被自己丢了。外面,熟睡的‘他’翘起嘴角,该是美梦了。
以后你要比我懂事,比我有担当,你只要记住他们的好就够了!只片刻,满宫嫣红全谢,只余白灰黑色调。林泽坐在花树下,望着剩下的花,怔怔发呆。
只需摘下灰黑之花,神宫皆白之时,便是证得果身之刻。只是那样一来,自己还是自己吗?失了过去的人,还能看见未来吗?
窗外,白耳猫从墙头一个纵身跃下,无声无息地进了房间。这猫径直向床而去,跳上林泽枕边,小巧猫头一偏一偏,猫须左右试探,最终定在林泽眉心处。白耳猫伸出粉嫩猫舌,舔舐着林泽额头。一道绿莹光泽乍现,随即逝于猫口。
神宫内,盘坐的林泽头一垂,竟是在花树下睡了过去。花树萎谢,落英缤纷,一片片花瓣打着旋儿,落在林泽头上。
屋内,‘他’依然睡得很香。美梦里,父母,外婆都在笑,将军在枕边,亲热地舔着自己的脸。这一枕黄粱,半生愉悦。
猫衔着绿芒,一个纵跃,消失在月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