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大在县检察院工作，包产到户后的第二年就把全家的农业户口转成了居民户口。那时的居民户口就不用在村里参加劳动，吃的是国家供应的装成一袋一袋的面粉和大米。老婆可以跟着男人到男人工作的地方上班，小孩长大了招工当工人，再也不用土命神道地一天到晚地在土地里劳动了。转成了居民，从此就改变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
在我大大一家转成居民后的一天早上，我二奶奶站在街门口和巷子里过来过去的人打招呼，路过的人问我二奶奶：“听说你们家都转居民了？”我二奶奶说：“是啊，转了，再有几个都能转掉。”
二奶奶和别人打招呼时我母亲正好出门，我二奶奶在我母亲的身后大声说：“饭没盐哪，水一般；人没钱哪，鬼一般！”
公路上一会一个一会一个身上披着红色的绿色的绸子的被面子的学生从公路前面走来。“我们巷子里的永安今天也要挂红哩！”我听到路边站着的巷子的人在议论。这更加增加了我的好奇和兴奋，但是我一直等到公路上的学生走完了，也没见到我永安哥披红挂绿地回来。从中学出来，经过公社，还有一条路可以到家里。我转身走进巷子，经过我们家门口，我大大家的街门是关着的，我想我永安哥已经回来了吧！后来我听村里人说考试考得好的才披红挂绿地毕业，没考好的学生那一天羞得不敢出教室，要留到天黑才由家长领回家。
我永安哥那天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没留意，听大人们说，我永安哥那天晚上很晚回来，第二天就被我大大带到县城去了。县城多好啊！我永安哥到县城去了就是城里人了，他再回来穿着白色的衣服，白色的球鞋，他看到我，也只是看我一眼，不会和我打招呼。我这样想着，脑子里的天空就很高很远，就像一片空白。
……
村里有些人叫我嬷嬷为王主任，后来我才了解到，我嬷嬷当过大队的妇女主任。那时也因为我大大在县检察院工作，村里看了我大大的面子，再加上我嬷嬷那时在村里各方面表现都很积极。就让我嬷嬷当了大队妇女主任。大队书记家住的大院里住着几户人家，那时我嬷嬷经常到大队书记家汇报工作，有一次我嬷嬷进了书记家的门很久不出来，一个邻居从外面扣了门，把大队书记的老婆叫来把俩人骂得狗血淋头。大队副书记经常很晚才回家，一天天黑了，副书记的老婆到大队来找，她刚到大队院子外面，就见我嬷嬷在前面进了办公室关上了门，书记老婆从门口一听，书记也在里面，就从外面扣上门，坐在地上捶胸顿足、哭天呛地的嚎啕大哭起来。
这两次事件使我嬷嬷全大队出了名，大队书记、副书记被公社撤职了，我嬷嬷回到生产队继续参加劳动。
……
那时候村里还住着知识青年，下雨的早晨我永安哥在西房子里大声唱歌，下午太阳出来，我永安哥去上学，西面房子里就会传来弹琴的声音。我向着声音的方向，还没跨进西房的门槛，就被奶奶喊了回来。我记得大人们说我嬷嬷的琴是知青们学的。我们村里的知青和河西的知青打架，我跟着伙伴们到铁路边去看，铁路两旁的辣辣杆子绿绿地，长得有一人多高，我在人群边上想着，下一年辣辣刚长出芽我就来挖，这么多的辣辣杆子要挖回去，要吃多久才吃得完啊！
我们村里的知青被河西的知青打退了回来，是因为河西的知青离河近，经常在河滩里练习打石头，所以河西的知青们的石头打得又远又准，我们村的河东的知青们就吃了亏，我看见我嬷嬷用手绢按着一个知青流着血的头从河边的田埂上撤了回来，伙伴说我嬷嬷是电影里救护队的。
知青们一丢了东西就说是我们村里的人偷的，好像他们有的所有的东西我们村里人都没有，华家成子家的狼狗被他们吊了煮的时候在锅里放了砖块取腥味，大队后墙外面的鸡毛好像不是他们偷了我们村里人家的鸡吃了扔的一样。就是那家买了一只新锅，也被邻居认为是偷知青的。知青们走的时候我跟在小伙伴们后面跑到公路边去看，村里只有我嬷嬷一个大人在公路边送知青，我嬷嬷的眼泪汪汪地，刚哭过还要哭的样子。华家成子是后面来的，他说谁送知青谁就是知青的走狗。我跟着伙伴们进村时，我嬷嬷还在公路边站着。
再也没听到过西房里的琴声，村里人都说我嬷嬷把她的琴作为分别礼物，送给了那位教她弹琴的知青。村里人都说我嬷嬷当妇女主任的时候就对知青很好，她说知青都是从很远的外地来的，我们作为本地人，要对知青们在生活的方方面面给予最好的照顾。
……
我想着我嬷嬷会跟着我大大到县城里面去工作，因为转了居民，分给大大家的地被生产队收回分给了其他人家。但是我嬷嬷至到十向年经后我大大退休，也没去县城参加工作。
我嬷嬷在原来西南角厕所到堂屋中间的空地上养鸡。村里人都说嬷嬷是科学养鸡，从我们家的院子里看到，那鸡圈修得层摞着一层，像城里的楼房一样，大大家的门口停了一辆车，几个人从车上抬下几个纸箱，和一卷一卷的铁丝网，那几个纸箱边上，纸箱上面有几个小孔，里面装满了叽叽叫的毛茸茸的黄色的小鸡。和大大一起来的城里的几个人站在凳子上，上到西面堂屋的屋顶，把那些铁丝网装在鸡圈的前面，把纸箱里的小鸡放进了一层层的外面闪着银白色光亮的鸡圈里面。以后经常看到我嬷嬷像医院的医生一样，一身白衣，白帽子、白口罩，端着盆子，上上下下地喂鸡。不久到了冬天，寒冷北风刀子一样挥来挥去。村外全村人倒垃圾的吊桥下面堆了很多鸡，风一卷，白色的鸡毛翻来翻去，鸡身上裸露的部分，血一样鲜红。
那年冬天，大大家一层层楼房一样的鸡圈里的鸡在一场鸡瘟中死光了，阳光里闪着银白色金属的光芒的鸡圈一下子没有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