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有两个儿子,我爷爷只有一个儿子,我们家老院子有三面堂屋,我父亲兄弟三人,正好一人一面,这是我从小到我奶奶去世前听到的房子的分法,这也是我们村里所有人说的我们家房子的分法,至于为什么在院子中间隔墙,那是因为我奶奶想要以我爷爷两兄弟为依据多要房子,经常找我二爷打架,所以法院才不得不判决,在院子中间砌墙。

    多么高明的说法啊!

    而一切都出自一天到晚,在村里这家出去又进到那家窜门的我二奶奶的口。我二奶奶说到激动之处大声叹息一声说:“唉,你们说对不对,都六十多岁的人了,霸占那么多房子往棺材里带哩吗?我们在阳世上一辈子,一切都不是为了娃娃们!”听者无不赞同我二奶奶的说法,同时也跟着我二奶奶骂我奶奶几句。

    我奶奶的丧事上,我两位娘娘,我母亲,我姐姐喧起我二奶奶是我二爷的第二个老婆,在我二奶奶的教唆下,我奶奶告到法院,我大大在法院工作,我嬷嬷经常去法院,勾结了法院的一位审判员,以土地证为依据,把我们家的房产进行了判决,那一院的房产本来就是我爷爷奶奶在兰州开绸缎庄挣来的,确让我二爷一家拿走三他之二,我奶奶心里能服气吗?我就是我刚开始记事,就记得我奶奶和我二爷在院子里滚来滚去打架的原因。

    我俩位娘娘说起,我爷爷去世的第二年,我二奶奶就让我二爷揣着土地证,到法院告我奶奶,要分房子,当时法院的王院长知道我们家情况,叫我大大劝回了我二爷。三年后,法院新任院长上任,我二奶奶又让我二爷到法院告状,向院长了解情况后,结果跟以上任院长一样,让我大大劝我二爷别告别了。但是我二奶奶贼心不死,一天到晚在院子里指桑骂槐,恶言伤人,两家经常吵架。当时大队的干部调停,后要两家将房产平分,这样我二奶奶的目的没达到,就没答应。到了1976年,再一任张院长上任,我嬷嬷勾结了姓王的审判员,我二爷再次将我奶奶告到法院,一家人十几年不遗余力的努力终于达到目的。人在做,天在看。那个姓王的审判员第二年,在离县城五十多里的一个乡被车撞死了。

    我二奶奶散布分房子按照我父亲、我二爷的两个儿子,我俩大大三位兄弟分房的原因是,那时候村里像我奶奶,我二爷,我二奶奶年龄段的老人还有好几位,这些老人各个都清楚我们家的房产是怎样来的!

    ……

    我记事时,我家住在老院子的东面的堂屋里,院子只的三米宽,终年光线昏暗。我父亲大学毕业到我们县二中当老师的第二年,我们家找批了新的宅基地,拆了老院子里东面的堂屋,在新宅基地上盖成了坐北朝南的房子。那时候,我的脑海里还是我父亲三兄弟,我们家拆了老院子里属于我父亲的一面房子。

    隔墙那边的二爷家,他们家的院子里有花园,夏天的太阳照在我的头顶,照在我头顶的伸过隔墙伸到我家院子里来的二爷家的嫩绿的豆角秧上。豆角秧越长越长,在夏天的温暖的阳光里开出了红红的细碎的小花。

    做饭时面片面条下进锅以后,用铁勺烧一点油,油开了后再在油里放一点葱花“嘶嘶”在油里面翻滚一下再“哗!”一下呛进锅里,油炸葱花的香味立刻就飘满屋子,飘满院子。没有葱花,韭菜、蒜苗、大蒜呛的饭味道也很香。那年我家呛饭的大蒜长出芽了,我小娘用小铲子在杂物间门口铲出一块洗脸盆大小的地,把大蒜一棵棵插进土里后浇上水。我和姐姐找来小木棍在周围围了一个篱笆,挡住我家的鸡。我们天天往里面浇水,天天看着篱笆里的大蒜长出了芽,长出了嫩绿色的苗。面下进锅里,母亲对我或者对我姐姐说,到外面掐点蒜苗去!我们蹲在慢慢生长着的小快的蒜苗地前,找长的最长的一根掐下嫩绿的蒜颈,跑回厨房拿给母亲,母亲把蒜苗放进已烧开的油勺里“嘶嘶”地一煎,“哗”一下倒进锅里,蒜苗的清香就飘满了厨房,飘满了小院。好景不长,一天大人们都到出去外面了,我和姐姐在外面玩,家里没人,等我们玩够了回家时看到蒜苗地周围的篱笆七零八落,蒜苗地里一片狼籍,我们家的大公鸡在家里没人的时候,顶开了堵在鸡圈门口的土块,钻进蒜苗地里连啄带刨,把小小的蒜苗地刨成了一个坑。这就是我家院子里仅有过的,一次一点点的绿色。

    井台上我家四棵树上的果子经常有人偷,井里的水整条巷子里的人都在吃,村里的人来打水时见了手能够着的青青的杏子就摘,见了青青的李子也摘,见了还长着茸毛的桃子也摘。很多的时候巷子里的大人们当着我和姐姐的面就摘,他们都是大人,我和姐姐不敢骂,我们进门告给奶奶,奶奶出门,摘了杏、偷了李担着水的人直接对奶奶说:“薛奶奶,我摘了一颗你家的杏子尝了一下!”我奶奶说:“你就馋的很,那么小能吃吗?”那人又说:“我就是趁小吃一颗,大了我哪能吃的到啊!”有什么办法,一个巷子的人,早晨不见下午见,下午不见晚上见的。

    树下面手能够着的摘完后,打水的人就用扁担,用井绳打。肉肚子一次打桃子把井绳甩到树上,绳头的蘸水子钩在树上取不下来,他在下面猛拉井绳,树枝上的桃子噼里啪啦往地上掉。我跑进门叫奶奶,奶奶出来时肉肚子还在下面拉井绳,我奶奶拍了肉肚子一巴掌说:“你的嘴怎么这么馋?”

    肉肚子那时都打起一桶水了,他挨了奶奶一巴掌后井绳也不要了,哇哇哭着回家去了。

    没多久,巷子另一头的肉肚子的父母直接冲到我们家,要我奶奶带肉肚子到医院去检查,说我奶奶那一巴掌把肉肚子的头打坏了。

    我奶奶说肉肚子先偷了我家的桃子,肉肚子的父母到井台上要我奶奶说肉肚子偷了哪个桃子?地上被肉肚子摇下来的青青的毛茸茸的桃子早被人捡光了,肉肚子打水的绳子还在树上挂着。肉肚子气呼呼的母亲看着还挂在树上的他们家的井绳问肉肚子:“那井绳是谁扔到树上去的?”肉肚子说:“是我自己打桃子时扔上去的。”他母亲一听是肉肚子自己扔上去的,对着肉肚子的头就是一巴掌,骂肉肚子:“你这个狗日的,你就逼馋的狠,我看你这个逼里害死娃娃哩!”肉肚子哇地一声哭了,他父亲在他屁股上一踢了一脚说:“你还哭里,我回到家不把你这逼用火钳烫豁我把你叫爹!”

    有时中午我家吃饭时,厨房的房顶上就“咚!咚!”地响。奶奶说:“你出去看一下!”我跑到外面,外面井口一个大人把捡到的杏子装进口袋后拿起井绳开始打水。有时候我跑到外面时,打水的人扔到树上的石头正在树杈里磕磕绊绊地往下掉,打水的人跑到树下捡杏子,树杈上的石头掉下来就打在了头上。我们队里的冬生子捡杏子时就被后面掉下来的石头打破了头。我进门告诉给奶奶:“是冬生子,冬生子捡杏子时头被石头打破了!”奶奶说:“打死活该!”有时晚上很晚了,我们都上炕准备睡觉了,房顶上还有石头落下的“咚!咚!”的声音。

    我们的邻居姓韵,不跟我们一个队,三兄弟住在一个院子里,三兄弟生了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八个小孩。杏树的一枝伸进了韵家的院子里。韵家的小孩先摘伸进他家的那根树杆上的杏子,手摘不到了就用石头打,他们用石头从他们院子里打,石头就飞到井沿上,打在了打水的人的身上,打水的人就跑进韵家去打往树上扔石头的小孩。他们把伸进他家院子里那根树枝上的杏子打完了,开始爬树,爬到井台这边的树枝上摘杏,一次韵老大的弟弟福娃子刚爬到井台这边,我们队打水的永寿子吓唬他说:“快跑,薛奶奶来了!”福娃子急忙转身往回爬时,从树上掉了下来躺在地上脸都紫了还接不上气,福娃子母亲趴在地上哭着摇了很久福娃子才睁开眼睛。

    那时候是夏天,井台上到处都是阳光。有时打水的人从井里打出水时,水桶上面经常飘着一两颗青青的圆圆的杏子。

    花椒树比我高一点,树枝上全是刺。花椒的叶子摘下来晒干后放在案板上用擀杖擀碎卷在馍馍里面很好吃。花椒籽晒干后放在姜窝子里捣绵是调料,花椒叶子碾粹了可以卷馍馍。冬天的时候花椒树杆上的刺又尖又硬。大拇指按在刺的一边,往另一边使劲一按,又尖又硬的刺就连着红红的一片树皮就被我扳下来了。和伙伴们玩扎针,谁也赢不了我。一次下了几天雨,韵家靠着井沿这边的墙塌了,修墙取土时在花椒树边挖了一个坑。水井里的水稠了,水桶下到井里淹不满,这时巷子里的人就自发地淘井。淘井的人把淘上来的有泥沙的黑黑赃水倒在我家的花椒树边的坑里,几天后花椒树的叶子黄了,慢慢地树杆也干了。桃子树在我奶奶和肉肚子父母吵过架后被人从树根砍开一个口子,口子里浇了煤油后把树烧死了。桃树死了没多久,李子树也死了。李子树死后奶奶从周家借来钜子,从树根钜断,把整个树身抬到家里,生火做饭时,就从树杆上扭下枝条。只有那棵很大很高的杏树有一年没一年地结着果实,一年一年地活着,直到十年后我家拆了东面堂屋的后墙,连同原来井台边上的空地,在原来四合院的北堂屋前面修堂屋用地时,才把杏树砍了。

    ……

    我家的那只花猫一直住在厨房里,一天我带着小伙伴们推开厨房门,适应了厨房昏暗的光线,发现墙边案板下面盛着小猫的棉鞋不见了,我们往外跑的时候花猫从门口进来从我的腿边窜了进去。我对奶奶说小猫不见了,奶奶说,是花猫把小猫藏起来了,奶奶还要我不要去找小猫,要等着小猫长大了自己从厨房里出来。从此,我进出院门都是轻手轻脚,有时屏着气走到窗子边上,听听里面有没有小猫喵喵的叫声。在等了好多天后,在我失去耐心的一天下午,我轻轻地推开了厨房门,那时阳光正从隔了墙后我家在院门边修的一小间杂物房的房顶,透过糊了纸的厨房的方格窗户,一条条地照在厨房里面堆着的柴草上,几只淡黄色的,小小的小猫,在柴草上面一条条的黄色的阳光里悄无声息地走动着。我看着几只在阳光里走动的生灵呆呆地站在了那里,那几只小猫看到了我,停下来一只只歪着头看我,它们在阳光里,我看到了它们小小的身子,小小的红红的鼻子,小小的耳朵,细细的竖立的尾巴。我在它们前面的阴影里,它们努力地看着我。我张开两手慢慢往前走,想把它们抱在怀里的时候,我身后传来大花猫喵喵的叫声,几只小猫一下钻进柴草里面不见了身影。我望望窗户,窗户里一条条的阳光里悬浮着细细的阳光的颗粒。奶奶说,小猫不能去抓,要等着大猫领到外面来才不会怕人。小猫还没出门,就被家里来的大人们一只只抓住藏在衣襟下面带走了。小猫出门时是不能看路的,看到路它们会记下原路跑回来的。

    ……

    大年三十,对面的我二爷家买了年画贴在门外的照墙上,我父亲把柜子上面去年的一张画下面的日历撕掉重新贴在了墙上。二爷家屋子门两边,北面和西面的堂屋的柱子上都贴了红红的长长的对联,廊檐下面贴了红的黄的绿的各种各样的门联钱,我们家只在大门外贴了父亲自己写的对联。大年初一早上,母亲拿出去年过年时我穿过的,过年后母亲就让我脱下洗干净放在箱子里已经有点小了衣服穿上,父亲从抽屉里拿出他戴过帽子戴在我的头上,脚上穿上我母亲一针一线自己做的布鞋,出去给我的本家的大大、嬷嬷们拜年。对面院子里的我大大的三个儿子,我的永安哥、永红哥、仙仙弟弟们穿着买的新衣服、新帽子、新鞋。我和其他堂哥堂弟们给长辈们磕完头,等着长辈们给我们瓜籽。我永安哥、永红哥、仙仙弟弟走到门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花花绿绿的糠果,自己吃了起来。我永红哥从口袋里拿出两响炮,用手里的纸烟点燃,两响炮的第一响从他的手里“咚”地一响,“哧”一声飞上天空,在很高很高地天空里“咚”一响,两响炮的纸花在空中像蝴蝶一样纷纷飘舞。他放完一个,从口袋里又拿出一个,整个巷子里的小孩们都围着他看。我只有父亲给我买的一串鞭炮,这串鞭炮不是一下子放的,我在大年三十晚上把先把鞭炮放在炉子的铁盘上烤一下,把鞭炮的潮气烤干后撕开外面的包装纸,把连着一枚一枚鞭炮的线拆开,把鞭炮拆散了拿一根香,一枚枚地燃着,一枚枚地放。

    我到村里本姓的大大家里去拜完年后很快就回来了,我们本家的和我同辈的哥哥弟弟们到我们家磕完头很快出门就到对面二爷家去了,我二奶奶,我嬷嬷声音很高地招呼他们:“噢!存娃们来了!噢!江娃们来了!快进屋,快把你大大从永登买来的糖给娃娃们一人一把揣给!给存娃让给一根纸烟,存娃都成小伙子了!永安,永红,把你爹从永登给你们买的炮拿出来和你哥哥弟弟们到院子里放。”

    对面的院子里人很多,很热闹。我的堂哥堂弟们在对面院子里说笑的声音,在对面院子里分糖吃,一起放鞭炮,这些我从院子中间的墙缝里看得清清楚楚。我永红哥手里的两响炮“咚”一声在地上一响,“哧”一声飞上天空,在很高很高地天空里“咚”一响,炮炸响后的纸花纷纷扬扬地从我的头顶飘落下来,飘进了我家的院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