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二爷经常做事不着边。我们家的北堂屋的地基是我爷爷雇人从后边的十几米深的城壕里一背斗一背斗地背着土填起来的,也就是说北堂屋的地基不在实地上,而是在虚地上。盖房的时候在墙后面留了两米宽的地方做墙基护墙。我二爷在一场春雨后拿铁锨把这宽两米,长十米左右的墙根翻了一遍后撒上了种子。这些种子发芽长叶后开出了细碎的黄黄的花朵。我二爷种的是油菜,油菜开花后要浇水,我家街门前是一条水沟,过了水沟上面街门前的小桥才到马路。我二爷用铁锨沿着井沿,挖出一条穿过我家放柴草的地方,从我家厕所里拐弯后直达他的油菜地的水沟。井沿的地势和马路一样高,也和后面的我二爷的菜地一样高,我二爷也看到了这一点把引水沟挖得很深。他挖好水沟后用一块木板顺着小桥插进水沟里,水渠里的水自然上涨,慢慢流进我二爷新挖的水沟里。那股流进我二爷挖开的水沟里的水流的很慢,我二爷眼看着水渠里的水翻过了小桥,漫上了马路,进入他挖开的水沟里的水漫出了水沟,流进了水井里,流进我家的柴草堆,漂起了柴草,淹没了我家的厕所,就是流不进墙后面,只有几寸高就开出了黄黄的细碎的花朵的油菜地里。

    我奶奶迈着她不足五寸的小脚,走出街门,顺着院墙从前面我侄子家门前的小桥上走过水沟,走到马路对面马家的街门前对我二爷吼到:“柳黄爷,你想把房子泡塌是不是,那房子的地基是你哥一块钱一背斗雇人买土填起来的,你小心把地基泡软,房子塌了把你压死!”

    我二爷站在我家的厕所里,看着怎么也流不进他开满油菜花的地里,已溢满我家厕所的水后,低头走到门前,一把抽出堵在水沟里的木板,水渠里的水哗地一下冲过我家的石板小桥,翻着跟头,远远地流到水渠的下面去了。

    我家的门口挂着一个弹土的榧子,榧子的把是青钢木做的,又重又硬。我奶奶和我二爷打架被人拉开回到屋门口取下榧子,打身上的土,嘴里不停地骂着我二爷。先打身上的土,再左右从肩膀往后打背上的土,打完背上的土后打腿上的土,打完腿上的土拿起榧子往门口挂时对站在她身边的我和我姐姐说:“下次我和你二爷打架的时候你们把榧子塞到我的手里,我就拿榧子把刘皇爷敲死!”

    我奶奶的这个想法也就是她拿着榧子打土时偶然的一个想法而已,她和我二爷打架的时候我和我姐姐都吓坏了,哪里还敢拿东西到他们身边去。在我二爷又一次高吭的,“我——把——你——狗——的!我——把——你——狗——的”的咒骂声中,我奶奶冲出了屋子,她临出门时从门边一把扯下榧子,急步冲向西边台子上一手拿拐杖,一手捋自己花白的胡子的我二爷,我二爷也不示弱,见我奶奶冲了过来,一把丢开手中的拐杖,两手叉在腰间嘴里说:“我——把——你——狗——的,你过来。”说着冲下台子,和我奶奶又在院子里滚在一起。榧子打到我二爷没有,我根本就不知道,我二爷冲下台子的时候我和姐姐早就吓的哇哇大哭了。

    ……

    一天下午,天阴沉沉的。我家院子里进来几个穿着灰色衣服的人,他们先到西堂屋里我二爷家坐了一会,然后进到北堂屋里和我奶奶我父亲讲了一会话。

    接着我家西南角的院墙被拆开一个豁口,安了两扇门当作街门,我奶奶、我母亲,一次次把北堂屋里的东西往东堂屋里搬。

    家里养了一只大花猫,花猫经常跳上方桌子跑到炕上,从炕上跳到箱子上,晚上睡觉时钻在我们的被子里呼啦呼啦地打着呼噜睡觉。白天奶奶一身黑衣坐在门槛上晒太阳,它就在奶奶的两腿间白花花地睡觉。搬家时花猫钻进我们家原来住的北面堂屋的柜子下面,奶奶怎么叫就是不出来,奶奶伸进手去抓,花猫声嘶力竭地叫着,奶奶一只手拖着花猫把花猫从柜子下面往外拉,花猫大声叫着,还用爪子把奶奶的手抓出了几道血痕。奶奶抱着它往外走的时候,花猫还是拼命地叫着,大人们抬柜子时,从柜子下面年看到一只棉鞋,棉鞋里面有几只红嘟嘟的刚生下不久的老鼠一样大小的小猫,奶奶放下花猫,花猫一下扑在棉鞋边上,奶奶端起棉鞋往外走,花猫喵喵叫着跟在后面,一直到到了原来院子东南面的原来我们家放柴草,后来当做厨房的房子里,奶奶把棉鞋放在的案板下面,花猫跑四条腿跨在棉鞋上面,把棉鞋照在肚子下面,望着我们喵喵叫着,奶奶叫我们走出厨房关上门,厨房里花猫的叫声一声一声渐渐地小了。

    那时我父亲在公社上班。早晨我起床后走到门外,就看到我父亲和我大大(我二爷的儿子)在水井边的空地上拓土块。太阳出来后我父亲把拓土块的模子在水沟里洗干净后拿进街门,放在街门后东南边原来叫书房,后我家当厨房的房子的台沿上,用两块大石头压住出门上班去了。街门晚上是从里面扣上的,街门上的钌铞子是我太爷爷自己打的。街门从里面扣上,外面怎么也打不开。晚上睡觉前奶奶只扣钌铞子里面的一只,我父亲早晨很早要来拓土块,他来的时候我们全家还在睡觉,他用一根铁丝从外面透开门,拿出模子,早早的在外面拓土块。早上父亲拓完土块后去上班,晚上下班后把早晨取土后的坑里的土挖虚,从水沟里引过水把土泡上,第二天早晨早早地挖泥拓土块。井沿子上取过土的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靠着我家住的东后墙垒起的我父亲和我大大拓的土块越来越高。不久后的一天下午,巷子里很多人帮着将这些土块搬到我家院子里,从北面堂屋靠东面第二根柱子廊檐一直到南墙根,从北面堂屋靠东面第二根柱子廊檐到东北角厨房窗根砌起了一堵墙,原来北面的堂屋,西面的堂屋,东北角的原来我家的厨房,西北角的厨房以新砌的院子中间的墙以西,成为我二爷家的。新砌的院墙以东的原来东面的堂屋,挨着东堂屋的院子东南面的书房成了我家的。这堵新砌的墙把院子一分为二,不,不是一分为二,其实原来院子以东的我家的院子只占了原来院子的三分之一。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知道了那天到我们家来的穿灰色衣服的人是法院的。我奶奶长时间和我二爷打架的原因,就是我二爷把我们一家告到了法院,说我们一家长时间霸占着他们家的房子不还,依据是土地证,土地证上院子里的房子有北面、西面、南面的堂屋,和东北角西北角的厨房(南面的堂屋早在我二奶奶进门后,我爷爷和我二爷第一次分家时,两家用南面的地方修厕所修猪圈时拆了)。土地证里面户主一栏里是我二爷的名字,土地证里面所有的房产都是我二爷的,原来院子东面的堂屋和东南面的书房土证上没有,就成了我们家的,再按房子分院子,考虑到分给我家东面的堂屋的炕洞在院子东北角的厨房的窗户下面,院子中间砌墙的时候在北堂屋第二根柱子下拐进东北角的厨房窗口,给我们家留了宽约一米的填炕的地方。多年后,我想起这个划分方法时想,整个院子三面房子,北面和西面的房子在我二爷的名下,东面的房子在土地证上没有名子,分给了我们家。我爷爷和我二爷俩兄弟,我大大当时在检察院工作,如果我二爷一家再狠一点,把东面的房子两兄弟一人一半分开,后再在院子里砌墙,我家的院子和房子只占整个院子里房产的六分之一,法律是讲究证据的,这样的划分也是有根据的,土地证上是我二爷一个人的名字,土地里面的房产是他一个人的,土地证上面没有算两个人的,再平均分,街门在院子的东南角,如果给我家分到东北角,我家进出肯定要在后墙壁上挖洞了。

    判决书下来的那天,法院的人站在院子里看着我家从北面的堂屋往东面的堂屋搬,那时我妹妹出生不到一个月,时值秋末,我母亲住的北面堂屋的小房已烧了炕,我母亲给我嬷嬷说那天晚上先把东面堂屋的炕烧上,第二天再搬。但是我嬷嬷没有答应,硬是让我母亲连夜搬了房。东堂屋小房里的炕又冷又湿,我妹妹从此落下了气喘的病,只要一感冒,喘气时满脸紫红,喉咙像风箱一样呼呼地响。我家瓶瓶罐罐地连夜搬家,我二奶奶站在北堂屋的台子说:“君向君啊臣向臣,老爷向着衙门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