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义轲虽然性子有些孤傲,但并非心胸狭隘之辈。慧云老和尚已过古稀之年,常伴青灯古佛,并无弟子。两人也都不藏私,平生所学,悉数拿出来与赵青城讨论,但凡赵青城有所疑问,两人都会一一解惑。
到了白天,赵青城会带着张震几人去山中打猎,猎取一些食物。孙义轲也是兴致勃勃,赵青城一手飞刀绝技犹为令其惊叹。
日起日落,直到第三天早上,广宁等人才催促赵青城上路。还有十多天就过年了,镖师们都想快点赶回去。
“对了,青城,临行之前,老衲要送你一件礼物。”
站在庙前小路上,慧云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脖子上取下一物,递给赵青城。
众人一眼望去,见是一根细小白绳,上面拴着一截指头大小的东西,乍一看像是个小猪蹄,很是难看。
“大师,这是什么?”万阳好奇不已。不知道这老和尚为什么要送一截难看的小猪蹄给赵青城。
众人也都不解,看着老和尚。
“这是一件法器。”慧云望着赵青城,语气中略有回忆,“老方丈在世的时候,曾对我讲起过,说这是很久以前,一位高僧大德坐化之后,所留下的眉心骨头。
归元小庙如今虽然冷清,但曾经也是香火旺盛之地,是真正的千年古庙,经久不衰。这枚佛骨就是历代主持一代一代传下来的,有驱邪保命之用,小庙历代主持都能够高寿,应该也是受了这枚佛骨的影响。”
“真有这么神奇?”广宁等人面面相觑,心中有些不信。
赵青城和孙义轲相视一眼,摇头笑道:“既是历代主持所拥有之物,又能保命高寿,大师还是自己留着吧,晚辈还年轻,这东西似乎不怎么用得上,呵呵!”
赵青城很怀疑慧云是不是想找他做接班人,又不好意思开口,所以才来这么一出。
“在外走镖,也是危险得很,怎么会用不上呢?老衲给你,你就拿着。”
慧云把佛骨硬塞到赵青城手中,“再说,世道变了,王爷曾经预料,等什么时候大兴的镖到了归元小庙,大清的气数……可能也就到头了。”
众人闻言,脸色皆是微微一变。
“戴上吧,你是大兴的孙子,老衲不会害你的。”老和尚催道。
赵青城没法子,瘪了瘪嘴,不好拂了慧云的意,只好挂在了脖子上。
告别了慧云和孙义轲,镖队走上了回程路。
数天之后,一行人经过德阳、广元、西安、临汾、太原,这一天,终于到了保定,快过年了,大街上已经有了张灯结彩的气氛。
众人的心情都不由有些激动。
“大掌柜,那位慧云师父和老镖头究竟是什么关系?”有镖师好奇问道。
打量着街上的热闹景象,赵青城取下腰间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说道:“我爷爷和慧云大师都曾是奕訢王爷的贴身侍卫。”
“原来是这样。”众人相视一眼,心下恍然。
赵青城看着葫芦,不由又想起了蓝苗,嘴角浮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卖报,卖报……”
前面有报童跑来跑去,“大事件,宣统皇帝退位,袁世凯就任民国大总统,隆裕皇太后亲下懿旨,卖报,卖报……”
“什么?这怎么可能?”万阳和广宁等人闻言,心中都是一震。
赵青城也是一愣,葫芦系回腰间,催马紧走几步,“小兄弟,给我来几份报纸。”
“大哥哥,你要几份?”报童清亮的声音问。
“给我们一人一份,多的不用找了。”赵青城丢出一块银元。
一把接过报纸,迅速过目。
“——朕钦奉隆裕皇太后懿旨:前因民军起事,各省响应,九夏沸腾,生灵涂炭。特命袁世凯遣员与民军代表讨论大局,议开国会、公决政体。两月以来,尚无……”
“真的是清帝退位诏书!”
赵青城拿着报纸,双手有些微微发紧,看完之后,整个人一下子沉默了。
后面的广宁等人心头颤动,小声议论起来。
好半晌,赵青城平复下心绪,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眸中一片茫然,不知是喜是悲。
“世道变了,王爷曾经预料,等什么时候大兴的镖到了归元小庙,大清的气数,可能也就到头了。”
赵青城又想起了慧云老和尚的话。
张震静静的看着他。
街上渐渐飘起了雪花,不多会,就成了白茫茫一片。
这个冬天,注定很冷。
又一天的早上,镖队进了京城。
大街小巷,清冷异常。
穿过几条街,快到镖局的时候,一个戴眼镜的老头从旁边茶楼中焦急的跑了出来,一下拦在了赵青城的马前。
“蔡教授,您怎么在这?”赵青城一愣,看清来人,连忙勒住缰绳。
“青城,不要回镖局了,出事了。”蔡教授一脸焦急,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走,快跟我走。”
“出事?”赵青城心中一惊,并未挪动半步,忙问道:“是我爹出事了还是蓝苗出事了?”
虽然先前惊诧于改朝换代,但经过一天一夜,赵青城已经想通了,这种大事件,他没法参与,也不能阻止,他只是个镖师,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他现在只关心老爹和蓝苗,就算起义军把京城闹腾个天翻地覆,他也懒得去理会。
“你们大兴镖局被人封了!”蔡教授一脸痛惜。
“什么?”赵青城面色一凛,“那我爹呢?”
“赵老镖师被你师兄接走了,他不会有事,现在这里危险,青城,不要说这么多,先跟我走。”
远处岔路大街,两队军士缓缓而过,蔡教授见此,忙拉住赵青城的马缰,想让他跟自己迅速离开。
赵青城听说老爹没事,心下稍安,知道有可能就是这些新军封了镖局,不过,他此时也来不及多想。
回头对众人说道:“大家都散了,都把骡子赶回自己家,镖车不要了,万阳,张震,你们和广宁叔安排一下,到老地方等我,千万不要回镖局。”
“大掌柜,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镖局出事了?”
“不要问这么多,记住我的话。”赵青城心情复杂,有太多的问题想要了解,最终叹息一声,盯着身后两人:“万阳、张震,你们俩千万不要冲动,凡事等我回来再说。”
两人相视一眼,咬着牙,重重点头。
赵青城虽然没有明说,但众人此时也已经预料到,镖局……只怕是回不去了。
“走!”
万阳和张震冷静下来,迅速掉头,和广宁安排起来。广宁是老镖师,虽然看起来有些胆小,但心思却是细腻无比。
赵青城心中有数,广宁靠得住。想了想,赵青城飘然下马,一鞭子甩下,那马儿向着广宁跑了过去。
换了件衣服,赵青城又戴起一个帽子,顷刻之间,就与蔡教授消失在了马路尽头。
“什么时候的事?”穿过一个小巷,赵青城忙问。
“你们镖局被封,应该有十天了。”蔡教授看了他一眼,有些跟不上赵青城的脚步。
赵青城步子放缓了些,眯眼打量着前面的包子铺,“带头的是谁?”
“一个你想不到的人。”
蔡教授扶了扶眼镜,“那人是曹将军手下一个副团长,名叫黄天威。”
“黄天威?”赵青城猛的顿住脚步。
“不错,这黄天威正是黄天霸的胞兄。”蔡教授一脸愤慨,“不止是你们镖局,当初随你一起围剿黄天霸的很多镖局都跟着遭了秧,都被封了。镖师们逃的逃,还有不少人当场就被乱枪打死,当时的情况……”
赵青城静静的听着蔡教授述说,心绪一时起伏不定。
他走镖以来,就办过这么一个土匪。江湖上,三教九流的人,他几乎都没得罪过。偶尔做些行侠仗义的事,也是因为遇到了,实在看不过去,比如碰到小孩被抢、或是从恶者刀下救人,但即便如此,赵青城也本着做人留一线,尽量不与人交恶。
只是如今,万万没想到,这些年只办了一个黄天霸,现在偏偏就有人出来寻仇了!
不知道这是不是报应?
“不!”赵青城抬头看天,眼中闪过一抹戾气,“我只恨当初没有寻草除根!拔了这个隐患。”
“唉!”蔡教授摇头叹息。
“对了,教授,蓝苗呢?她没事吧!她有没有去镖局找过我?”两人快步进了包子铺。
陡然间,蔡教授停了下来,眼中闪过一抹痛惜。
赵青城察觉到不对劲,忙回过头来看着他,见其神情,不由心头猛跳,“蓝苗出事了?是不是蓝苗出事了?蔡教授你快告诉我是不是蓝苗出事了?”
抓着蔡教授的肩膀,此时的赵青城,终于失去了以往的冷静。他没办法让自己冷静,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盯着蔡教授,赵青城一颗心纠到了极致。
肩膀上传来一阵痛楚,却仿佛丝毫没感觉到,蔡教授悲痛的望着赵青城:“大兴镖局被封的那一天,你师兄提前收到了消息,把赵老镖师给接走了,之后,蓝苗怕你回来后会冲动,就每天都去附近的茶楼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