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第二天黄天威就找上了她。听人说,当时,她沿着小街一路跑,她也是跟你学过一些功夫的,黄天威带着人,一时却是没能追上她。之后,到了锦湖边上,发现前面却是没路了,那孩子,她不想被人抓到,所以……”
“所以怎么呢?教授你说呀!”赵青城双目赤红,拼命摇晃着蔡教授的肩膀。
蔡教授脸色抽搐,闭眼摇头,“那孩子,她……她纵身一跃,跳锦湖自杀了!”
“啊——”
赵青城悲痛大叫,只感觉心中有股火苗在灼烧,烧得他撕心裂肺。
……
雪花飘落,风依旧在吹,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京城的冬天很冷。
当赵青城再次走出包子铺的时候,情绪已经冷静下来,整个人变得平静无波。
蔡教授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只希望他不要做什么傻事才好。不过,这个学生,是做过镖局大掌柜的人,心中城府,却也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够劝慰。
踏着落雪,顺着小街,赵青城渡步到了锦湖边上。
此时的锦湖,早已结冰,堤岸上,白茫茫一片。
渐渐地,他停了下来,茫然的看着前面。
因为,没路了。
赵青城偏头,取下腰间葫芦,一脸痛楚的望向结冰的湖面,嘴唇咬出血来。雪花轻柔的沾满他的衣襟。
“青城,来,看这边,对……笑一下,噫……嘻嘻……”
“小时候的事,我都不记得了,我觉得吧,人要向前看,青城,你要娶我吗?”
“这个冬天真的很冷,青城,你要快点回来哦,不然我可能会冻死的。”
“苗苗!”
赵青城缓缓蹲下身去,抱着膝盖,脸颊一阵抽搐,脑海中不断浮现那个娇俏身影。
好半晌,他抬起头来,望向结冰的湖面,木讷的走过去,看着冰面上自己的影子。
“噫呀——”
陡然间,他大喝一声,猛的握拳,砸向脚下冰面。
“轰——”的一声大响,脚下被砸开一大片,周遭冰面颤动,咯吱咯吱响动个不停。
深吸口气,赵青城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这里是锦湖最深处,有近二十米。蓝苗就是从这里跳下去的。
……
云安茶楼之中,赖三正在听戏,听得摇头晃脑,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哼唱几句。
“赖爷,外面有人找您。”店伙计提着一个铁壶进门,躬着身子,给客人们加起水来。
“没看见爷正在听戏吗?”赖三手指轻轻一捏,剥开花生,吹了吹细皮,放进嘴里,乜了店伙计一眼,“是哪个王八糕子这么扫兴?叫他给爷等着。”
店伙计闻言,瘪了瘪嘴,正要偏头回话,陡然间,眼前人影一闪,他不由愣住了。
赖三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一把六轮子顶住了他脑门。
“啊……”
客人们尖叫着四下散开,店伙计咽了咽口水,握着铁壶,躲到一旁角落蹲起来,嘴唇嚅动着,眼睁睁望着赖爷被拖了出去。
……
好半晌,赵青城从湖中冒出头来,回到湖堤上,茫然的望着冰面洞口,衣服湿湿的,他也不去理会。
蔡教授告诉他,师兄曾经派兵来打捞过。
只是,诺大个锦湖,此处有二十多米的深度,想要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他是多么希望蓝苗还活着,但他知道,这种想法太过侥幸。已经上上下下搜了近一个时辰,他现在已经不作指望了。
“找不到,找不到也好啊!我就当你还活着。”赵青城喃喃凄楚。
抚摸着手中葫芦,蓦然,他微微偏头,顺着湖堤看去,三条人影远远而来。
“大掌柜。”
万阳和张震拖着赖三迅速走近。
“你们都知道了。”
赵青城抬着衣袖,擦了擦嘴角雪花。
“镖局附近很多人都清楚,很容易打听到。”
两人望着赵青城,咬着牙,不知如何安慰。
“他是谁?”
赵青城瞥了眼一路上的血印子,目光茫然的落在一脸血肉模糊的赖三身上,一时却是没认出来。
“黄天威之所以能这么快找到蓝苗,就是这王八蛋告的密。”万阳张着嘴,舌头打着转,一拳把赖三拍翻在地。
张震目光落在冰面洞口。
雪越下越大,湖面上又开始结冰。
“是赖三呐!”
赵青城静静看向一旁雪地:“你大小也是个顽主,可知道义两个字?”
“赵爷,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赵爷,你饶了我吧!我真的知道错了,嗯哼哼哼……”
赵青城越平静,赖三越害怕,尽管全身是伤,留了很多血,已然只剩下半条命,但他还是想活下去。他知道,赵青城自从走镖以来,平生未杀过一人,赖三侥幸觉得,应该还有机会。
“五块大洋,你就把良心给卖了,你个狗日的,真特么贱!”
万阳喝骂着,抬脚又招呼了下去。
赖三卷着身子,在堤上打起滚来,嘴角不住冒出血泡,好一会儿,稍稍平息下来,又望向赵青城,眼中带着无限乞求:“赵爷,我……我真的知……咳咳……”
赵青城静静走过去,一把提起赖三,左右看了看,又望向湖面渐渐结冰的洞口,喃喃道:“不想让你脏了这地方。”
赵青城提着赖三离开,赖三腿脚在雪地上弹动个不停,万阳和张震跟了上去。
血印子拖了一路,雪花飘落上面,又慢慢掩盖起来。
走出了锦湖,赖三被割了四肢和舌头,扔在了一处城墙边上。
赵青城仁慈,终究也没有杀他。
三人进了城,缓缓走上大街。
街上人群熙熙攘攘。
转过街角,陡然间,张震眉头一蹙,伸手搭向腰间:“有人过来了。”
赵青城偏头,就见不远处,小巷子里跑出一个平头小伙,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看着挺精神。
几人相视一眼,觉得依稀有些面熟。
“你是杨营长手下的兵?”等人走近,赵青城立马认了出来。
小伙点头,左右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这是营长留给你的信,让你们千万别回镖局。”
“我师兄人呢?”赵青城接过信问。
“你看了就明白了。”
小伙打量着几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赵镖头,我奉劝你们最好不要做什么傻事。如今那姓黄的,已经升了正团长,而且还接管了一个炮兵连,青一色的德式装备,深得师座宠信,你们现在去找他就是以卵击石。好了,信已带到,我不能呆在外面太久。”
万阳和张震望着小兵消失的方向。
赵青城拆开信封,迅速过目。
张震偏头看向赵青城。
半晌,赵青城叹了口气。
“大掌柜!”万阳轻唤一声。
“师兄和那姓黄的动武了,两营人马已经干过一次,上面的人即时制止,事态才平息下来,怕两人再起冲突,师兄被调去了南方,我爹也跟着去了。”
“那我们……”
“你们俩也去吧!”赵青城看着万阳和张震,“以你们两人的本事,必能助师兄一臂之力,也能为自己博个前程。”
“那你呢?”
“蔡教授很看好我,还有两天就过年了,等来年春天,我想继续在京师大学堂念书。”赵青城伸出手来,温柔的握住片片雪花。
两人相视一眼,万阳叹了口气:“青城,你是不是还想报仇?”
“哪有的事。”赵青城凄凉一笑,“苗苗每天都在镖局附近的茶楼等我,就是怕我有危险,那傻丫头,她是多么希望我活下去,我怎么能辜负她呢?”
雪越下越大。
几人不由自主的朝镖局的方向走了过去。
穿过两个巷子,发现前面街角正有一人矗在那,戴着斗笠,贼眉鼠眼的,正是广宁。
“大掌柜,我都知道了。”
看着赵青城,广宁也不知道如何安慰。
他是赵长兴一手带出来的,在大兴镖局干了近三十年的镖师。如今镖局被封,大掌柜的未婚妻又跳湖自尽,广宁心情亦是悲痛。
买了一些酒菜,几人去了广宁家。
“二婶和小逸呢?”
赵青城打量片刻,见屋里亦是冷清,缓缓开口问。
“我让他们回娘家了。”
广宁挪开目光看了看门外落雪,开始摆弄酒菜。
此时,已经是下午。
张震看着赵青城,蹙眉道:“大掌柜,你刚刚下了湖,还是先把衣服换了吧!”
“对对对,二叔的衣服你应该能穿,我给你去拿。”广宁摆弄好酒菜,就进去给赵青城拿衣服。
“广二叔,我还是到里面去换吧!”
赵青城跟了上去。
到了房里,广宁从衣柜中拿出一套新衣。
赵青城脱下长衫,‘咚’的一声,腰间葫芦一下子摔在地上,酒水洒了一地,赵青城连忙捡起,心痛无比。
其实,以他的身手,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只是心中想着事情,一时失了神。
“唉!”广宁叹息摇头,把衣服递给他。
“这是新衣!”赵青城一把接过,“这应该是广二叔准备过年的时候穿的吧!”
广宁一个劲的瞪着他,“你要是不穿,二叔就拿出去扔了。”
出来的时候,万阳和张震正揉着门口的雪球,偏头打量起赵青城的新衣。
“原来真的不是酒!”广宁在后面看了看,苦笑摇头,带上房门,缓缓跟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