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意识一点点昏沉下去时,突然耳边传来一阵厉嚎声,那只倒在血泊里的狼竟又爬了起来,趁着郑经没有防备,以饿狼扑食的动作朝着他猛扑过来。
那一刻,郑经心当时便凉了半截。他闭眼受死,忽觉得脸上一凉,睁眼一看,竟是鲜血淋头。一只羽矢不偏不倚正好钉在了黑狼的眉心,一箭毙命。
冷气长出后,郑经全身松弛,终于因为精疲力竭倒在地上。
在意识频临消失的最后时刻,他从泥水坑中那一道道扩散开的涟漪上面,感受到地面的剧烈震动。
这股骚动非是地鸣山震,亦非野兽狂袭,而是军队行军的声音。在这阵整齐的步伐声中,他还隐约听到了笙笛琴瑟之乐律和众人齐声吟唱的歌声。
恍惚间,两道身影出现在面前,一人附在他身旁,问他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雨夜的山道之中。
郑经气若游丝地回道:“我不知道我是谁……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起来……”话未说完,便眼前一黑,当场昏了过去。
也不知这一次又昏睡了多久了,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狼和鲜血都消失不见了,自己正躺在一辆颠簸的辇车上。
漫漫长夜仍在持续,雨帘依旧绵绵不绝地从眼前划过。郑经有些厌恶现在“趟”的这个姿势,立刻坐了起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身体,血渍泥渍已被清理干净,被狼抓伤的几处部位都被涂上了来历不明的药膏,已经感受不到之前那种火烧一般的痛楚。目前整个人精神虽然仍有些疲惫,但总算恢复了大半元气,行动已然无碍。
他正眼观视前方,这是一只轻装疾行的军队,身着黑色皮甲的步兵一路小跑,步伐整齐,骑兵则是从两翼的小径从容穿插,结成五列纵队,偌大的行军阵列在雨夜之中有条不紊,看不到一丝的混乱迹象。放眼望去,飘摆在夜空中的旌旗之上都绣有黑色的“张”字图样。
联想自己现在正身处时代背景,再看看眼前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卒,郑经脑中迅速闪现出一长串的三国人名。
张飞、张辽、张郃、张巍、张绣、张济、张燕、张任……
其实领军之人是谁对他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人统统都被一个不落的被自己“震惊”过,介于庞统和法正这对前车之鉴,他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会在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
他原以为这是一名张姓的武将统领的一只夜行军队,直到他的耳边再次浮响起那阵熟悉的,由管笙军鼓奏响的震耳乐声。
在行军队列之中,夹杂着一个篷车方阵,车上坐着将近有百名乐手,身着黄色道服,头束三线巾,齐声吹奏胡笳、管笙。
篷车两边有百名黑甲军鼓手随行协奏,鼓声和笳笙之声交织在一起,不仅没有嘈杂之感,相反形成一股震耳欲聋的威仪气势。
“时兮命兮,法夷四方。四季循兮,物泽道长。天地悠悠,敕令溯源。师君征伐,端我正阳……”
所有军卒一边行军,一边口中吟诵,数千人齐声发出的声音穿破山坳,越过原野,令苍天为之颤动,厚土为之震鸣。
郑经觉得自己的耳膜快要被震破了。这样的乐仗配上如此充满宗教色彩的吟诵,再加上辇车伞盖顶端的缠绕的天师道联,郑经只联想到了一个人。
“你醒了?”猜想之际,郑经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低沉厚重的中年男子声音。
他转过身去,这才留意到这辆辇车并不是是一般车驾,而是一座巨型楼辇。
在他身后的另一头,筑有一间小巧玲珑的木制厢阁。厢阁长宽与车辙的长度相仿,里面桔光通耀,在窗布上倒映着一人残影。
透过残影,郑经隐隐看到阁中人一手举着烛台对着书籍专注阅览。
他靠近厢阁,鼓足勇气试探性地问道:“请问,您是张角先生么?”
阁中人闻言先是一怔,然后放下手中书册,轰然大笑道:“张角么,呵呵,当真是好久远的一个名字。说起来,此人与我之父辈也算稍有渊源,其创立之太平道也与我教共出一源,但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自黄巾贼乱纷起,张角殒命,已经过了足足有十六年,没想到时隔今日竟会被先师误认作昔日祸世之雄,真是有趣。”
阁中之人这番话虽然不长,但透露出的信息却颇为丰富,郑经当即推断出了许多事情。
比如现在他所处的位置应当是位于汉中巴蜀一代,眼前坐在阁中的这个人想必就是大名鼎鼎的五斗米教的创始人张鲁。还有他方才说现在距离张角之死已有十五年之久,如果史书上所记载的张角死于公元一八四年之事不假的话,那么现在应当恰好是公元一九九年。
公元一九九年,这在历史上算是不太宁静的一年,发生的众多重大事件如:袁绍剿灭公孙瓒,张绣归顺曹操,袁术败亡,刘备暗受“衣带诏”、孙策江东立霸业,官渡之战前哨战也在这一年冬天打响……
弄清楚了这些事情后,郑经心宽不少,知道了大致时代背景,心里也算是有了底。
阁中人微微一笑道:“请公羊先生入阁一叙。”
公羊先生?郑经微微一愣,这是在说自己么?
隔着一层窗幕郑经都能感受到阁中人散发出的雍容的气质,他耸了耸肩,推开阁门坐了进去。
这座厢阁里面的空间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小,最多也就只能容纳量两人,郑经坐下后便不敢随意乱动。
在他的正对面,一名中年男子静坐其中,身上的铠甲已经褪下,露出一袭单薄的青衫。摇曳的烛光映照在他那黝黑结实的脸颊上,烘托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历史沧桑感。
他的样貌看上去并不出众,以现在人的眼光来看,即便置于人群中,也不会引起任何一个人的注意,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人。
“伤好些了么,可还感到疼痛?”阁中人关心询问。
郑经摇头道:“没有什么大碍,方才那一箭应该是出自您的手笔吧,多谢救命之恩!”
阁中人笑着摆了摆手,放下书册,端详打量了郑经一番,道:“方才在雨夜泥泞之中无法窥得全貌,如今仔细看来,果真是清俊勃发,一表人才,无怪乎可以凭一己之力与恶狼纠缠至此。”
郑经听了这番话,心里顿时不由地笑了,他大概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个会用这个八个字来形容自己的人吧,不管是否是恭维之词,至少他生平第一次觉得古人要比现代人看上去要可爱得多。
他虽不善恭迎,但还是礼貌回了句:“多谢张鲁大人夸奖!”
谁知这句话刚一出口,对方竟又大笑起来。
“我乃巴郡太守张修,并非张鲁,还请公羊先生莫要再拿张修之名说笑了。”
郑经略显尴尬,他只知张鲁、张角,却从未听说过汉末有张修这号人物。要么是他孤陋寡闻,要么就是对方在历史中实在太过于寂寂无闻,否则他是绝对不可能会遗漏这样的一号人物的,要知道但凡三国当中有名有姓的人物无一逃脱不了自己“震惊”的魔手。
现在想想,也无怪乎对方没有像先前的法正、庞统那般对待自己,原来竟是一条漏网之鱼。因为对方是三国无名之辈,结果反倒救了自己一命,真可谓是天意弄人。
“对了,有一件事我一直不太明白,为何太守大人您一直称呼在下为公羊先生呢?”郑经礼貌地提出了心中的疑惑。
张修面带虑色打量他道:“看来军师所言非虚,公羊先生一场大疾之后,当真是忘记了许多事情。”
“我……失忆了?”郑经对此并不感到意外,毕竟是魂穿夺舍,失去宿主的某些记忆有是理所当然的,只是对方是如何知道此事的?难道这名宿主被自己夺舍以前就已经失忆呢?
“公羊先生之才能军师已经详细告知于我,相信即便失去过往记忆,先生依旧能够施展才智,助在下一统五斗米道,成为五斗米先师。”张修双手礼揖,语气诚恳道。
郑经没想自己竟被如此看重,看来这名公羊先生来头也不小。他没有第一时间应答,而是问张修“先师”二字究竟意味着什么,又为何要自己助他一臂之力。
张修良久长叹道:“现如今之乱世,烽烟四起,兵燹不断。百姓们流离失所,民心难定。就拿前些年关中发生的李傕、郭汜之乱来说吧,仅汉中巴郡两地就先后涌入难民二十余万。这些人背井离乡,长途跋涉来到汉中,途中又痛失亲人,遍体鳞伤,即便安定下来,也难愈遍心中创伤,四处生乱。
多年来,我一直思考该如何致力于在乱世之中保全百姓,使得民心凝聚,不至于在乱世之中丧失希望。但我之五斗米教力量终究有限,仅靠施舍救治手段终究只能治标,难以治愈民心。
我寻思许久,不得其法,沮丧之际幸得军师之助。他建议我借鉴古法,命人大肆造势,虚构出先师救世的言论,予民以希望。我觉得此法可行,便想要大胆一试。但是此法终归只是设想,想要实施起来困难至极,还需要像军师和先生这般的人才相助。”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