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学校,我直奔营山县汽车站。从营山回南充的火车,据假期回过顺庆、嘉陵等地的同学说,只有半下午有一趟,而且车很慢,也得三个多小时才能到南充。所以,我坐汽车回去还要快些。
到了汽车站,我买到了早上8点开往南充的车票。离开车时间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我便在外面喝了豆浆,吃了油条。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性变化就更坚韧了。悲伤是有的,但志向更有,不能不吃饭,吃饭才能有力气。
吃过早餐,我去了就近的鬼街。鬼街,大约很多人都明白,其实就是丧葬用品一条街,都是卖棺材、寿衣、花圈、纸烛等等丧事用品的。
鬼街那时浓雾迷漫,人很少,几乎都没有开店门,但也不是没有。我找到了一家刚开门的店,店主是个起早的驼背老头,他刚打开店门,我就进去了。
老头年过五十多岁的样子,双眼暗淡得要命,头发稀少,火头稀眉,塌鼻子薄唇,穿得也朴素。店内昏黄的光线中,他又是个驼背,造型样子显得有些恐怖。
我知道,这种人的面相基本上是无儿无女,有妻也会被早克死,孤然一身的。当然,他若是从事阴阳行当,也许会好一点。而他能开家面积不大的小店,倒也不错。
他见我去,问我需要些什么,声音有些沙哑。跪求百独一下潶眼歌
我看了看货架上的东西,便买了两沓最上等的黄符纸,五支狼毫鬼笔,三两材质还不错的朱砂料,一个随身开合砚台,一本万年历,还有一个老桃木底板的七寸罗盘。一共花掉了127块,嗯,就是这个数,这是我在行当里的第一笔花销,我清楚地记得这个数字。
我没有讲价,也不想讲价钱。大约是因为这些东西质量还过得去,而驼背店主扮相也挺可怜。还有一个原因,这些东西的价钱,我能赚回更多的来。
驼背老板见我买这么多东西,又不讲价,还夸我有眼力,自然也夸他的东西好,说开门第一单生意,求个吉利,不赔不赚打本卖我了。
我倒没理会他这些话,生意人的话,你去计较太多就没意义了。我收拾着东西往包里装,他又问我要不要金钱剑、五帝钱之类的。
我摇了摇头,直接说:“不用了。”
金钱剑、五帝钱这些,都是从古巫道法里繁衍发展出去的法物,我倒不必需要这些。就连万年历、罗盘,我也不打算要的,但想想还是先用着这些吧,以后能丢开的时候就丢。
于是,老板也没再推销,而是让我有什么需要就去店子里,多照顾照顾生意,还作了自我介绍,说自己叫莫仕海,有个小侄孙女在师范校上一年级,叫莫小琳。
这个我倒是稍稍有点吃惊,不过面色却是如常,点了点头,嗯了几声,收拾好东西便离开,赶往车站坐车了。心理素质,这是行当里的绝对要求,喜怒不于色,真假不于言表,神玄其道,谨慎其道,这都是巫王实录的影响和熏陶。
而莫小琳,是97级1班的女生,我很有印象。因为有好多男生都追她,长得挺漂亮。我是97级2班的,和她没什么交集。文艺汇演的时候,她们班上跳的是傣族舞蹈月光下的凤尾竹,得的是第三名,她是领舞的,一出场就引得台下一片尖叫,身材的确很好,长得也漂亮。
赶到汽车站,离发车还有十分钟,我检票上了车,躺在自己的铺上,抱着大书包,便闭目养神。
因为早上起得早,没多大一会儿还睡着了。等再醒来时,半上午了。车上人不多,我旁边也没人,我便拿出巫王实录看了起来,暗暗背着一些古巫道法。
午后两点,车到原南充汽车总站。此站当时在人民南路,现在早迁到嘉陵区高速路出口那边了,原址上修起了新世纪百货商场。
我背着包往站外走,刚到站外,不远处传来一声吼:“许天泉,你龟儿怎么在这里”
听那口气和腔调,我就知道是廖老师。扭头寻声一看,果然是他,猴大眼睛熬红了,脸色也有点憔悴,三七分的头发也没梳理,提着公文包,夹着烟,在街边来往的人群中显得很没有气质,哪怕身上还穿着高档西服。就他的身材架子,那垮肩歪脑袋的,穿西服也确实撑不起来。
我看师娘付晓娟和廖渊也不在他身边,估计廖渊一定还在医院里呆着,医生也没办法。
对于人生第一个耳光给我的人,我有种仇人见面的感觉。不过,我并没有很惊慌,大步朝他走了过去,这耳光,我怎么也得抽回去。
边走,我边说:“廖老师,熊校长给我批了一周的假,我回老家奔丧。廖渊怎么样了”
“哦”廖老师点了点头,已到我跟前,仰头看着我,脸色有点不爽:“不说廖渊还好,一说廖渊,正好你龟儿在这里,我问你,昨天晚上你是什么情况”
没等我说话呢,他已惊奇地发现我的脸了,又道:“狗日的,龟儿你脸昨天晚上被打肿了,怎么消得那么快老子的巴掌老子不知道吗,重得吓人。”
马辣麻匹的,你还好意思说那一巴掌吗
我暗自不爽,但还是道:“廖老师,廖渊怎么样了”
他这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将烟头随地一丢,看了看,把我叫到一边小巷子口上,才认真对我讲:“许天泉,你龟儿给老子老实说,你昨天晚上说中邪是怎么回事”
就这个时候,他还是一副上位者的口气。那没办法,他的性格使然,学校里是混来的讲师级别,社会上是一舵把子,有点钱,而且学生的毕业分配推荐,还得靠他,掌握着学生分配学校的生杀大权的感觉,养成了他这样的脾气。
可这个时候我知道廖渊是肯定没好,也不服他那个派,只是道:“廖老师,先不说这个了。你要是想廖渊早点出院,不冤枉折腾,就把他现在的情况告诉我吧,可能”
话到此处,我故意顿了一下,才接着眉头皱起,很严峻的样子:“我还有点办法的。”
“你龟儿你龟儿”廖老师又鼓着那猴大的眼睛,仰头看了我两眼,先有点愤怒的样子,结果就终于服软了。
他点了点头,有些无奈,说:“马匹的,就死马当活马医吧,老子今天就信了你龟儿的邪了。走,那边有个茶馆,我坐下来给你讲。”
说完,他真带着我往不远处的茶馆里走去。
我也不急,真的不急。从那个时候起,我就觉得很多事情不用着急,哪怕是乱做一团麻,还得一件件地处理才行。都到南充城里了,离老家也近多了,奔丧的话,真不用太急的。
和廖老师到了茶馆里,找了个清静的位置坐了下来,要了两杯茶。我记得是那里最好的茶,碧螺春,那时候才两块钱一杯。
廖老师从公文包里掏出软中华来,自己抽一支,也给我甩一支。我推说不抽,他瞪我一眼,道:“你龟儿莫装纯班上就你们411寝室里几爷子抽得凶。这烟还是汪亮他爸前两天送我的,给老子抽起”
霸道,似乎什么都知道,这就是老廖。班长汪亮他爸是做校长的,也真是的,好烟拿来喂廖老师了。
我只能笑笑,真接过烟来,他亲自给我点着了。嗯,感觉不错,比汪亮那七块一包的红塔山抽着爽些。
廖老师这个人,有时候爱在我们面前显摆,说学生要做三好学生,他是老师,要做四好老师,哪四好呢,好烟好酒好菜好女人。
那天没有酒和女人,但好烟和好茶也是有的。
我刚抽了两口烟,廖老师也是一口浓烟吐出来,说:“许天泉,没看出来哇,你龟儿还会那一套”
我淡淡地笑笑,说:“廖老师,不说那头,说这头,廖渊什么情况,我需要详细一点的,从发病到现在的情况。”
廖老师服气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好嘛,情况是这个样子的。昨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