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吓了一跳,连忙伏低了身子躲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他们出来寻我的麻烦。可是等了老半天,始终都不见有什么动静,于是就又壮着胆子凑了上去。
他们两个人嘀嘀咕咕的又说了一阵,直到天色擦,才恋恋不舍的从柴房里走了出来。我看得得出神,没来得及躲开,心想着要糟,可他们却像是没看到我,轻声细语的走了过去。
在他们两个交谈的过程中,那女的一直称呼男的为天哥,而男的一直称呼这女的为九姑。为了叙述方便,我先把他们的这个称呼拿来用一下,请大家不要介意。
出门的时候,九姑停了下来,意有所指的说,明天,乡镇场有活动,我要去压轴,要很晚才能回来。
天哥漫不经心的说,嗯嗯。好。我知道了。
九姑打了他一下,又说了一遍。明天,我要很晚才能回来。
天哥把嘴巴凑在九姑的耳边,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嘻嘻哈哈的跑远了。九姑羞红了脸,跺着脚哼了一声,掉头走向村外。我担心她又搞出什么手段,就悄悄的跟了上去。
走出村子,天色已经彻底的了。道路两旁是一人多深的玉米地,叶片在微风细雨中沙沙作响,让人提心吊胆。为了给自己壮胆,九姑又唱起了自己最拿手的唱段: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我不敢跟得太紧,生怕被九姑察觉了,就小心翼翼的贴着玉米地,做好了随时躲避的准备。跟了一阵子,我脖子里有些痒痒,抬手去抓了一下,抓下一片玉米叶来。
那片玉米叶,是枯的。仔细寻思寻思,我对季节有了一个大致的判断,应该是秋天,玉米快要成熟的时候。
背后传来女人的笑声,让人毛骨悚然。我头皮发麻,后背上一片冰凉,不敢回头,也不敢再往前走,就那么僵在了那里。
恍恍惚惚之间,我好像看见九姑又走了回来。她一边走一边小声的呼喊,天哥,天哥。
玉米地里哗啦啦一阵响,荡起一道涟漪,朝着我的方向来了。身子伏了下去,在玉米地里藏了起来。
天哥从玉米地里走了出来。他站在路边,叼着烟卷儿,流里流气的一笑,对九姑说,美女,赏个脸,跟小爷去乐呵乐呵
九姑啐了一口,轻轻打了天哥一拳,低着头说,去一点儿正经模样都没有,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看上你了
天哥丢掉烟卷儿,把九姑扛在肩上,从她脚上脱下一只鞋丢在地上,嘻嘻哈哈的朝玉米地里去了。
远远的传来九姑的尖叫声,还有衣衫撕裂的声音。天哥哈哈的笑着,大声说,你喊吧,就算是喊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你的说完,他自己倒大声喊了起来,快来人哪救命啊喊完以后又说,你看,都这个点儿啦,鬼都没有一个。
这这他娘到底是什么情况我越听越迷糊,就壮着胆子走过去看,隐隐约约的,就看到九姑衣衫不整的靠在天哥肩上,似乎是有些沉醉,口齿不清的说,这样行吗
天哥摇了摇头,说还不够。他将九姑推开,把周围的玉米秆放到了一片,又弄乱了九姑的头发,歪头笑着说,这样就可以了。只是,委屈你了。
九姑再一次把头靠在天哥的胸口,喃喃的说,只要能和你在一起,这点儿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天哥,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要不
天哥一挥手打断了九姑的话,有些不高兴的说,九姑,你这说的是哪里的话我是那样的人吗说完,他把九姑的头发扯得更乱了一些,突然嗤嗤的笑了起来,神神叨叨的说,没看出来,你这一打扮,真跟厉鬼没什么分别了。
九姑气得直跺脚,重重的吸了两口气,也来了兴致,十指弯曲着比划了两下,拖着长音说,还我命来天哥很配合的落荒而逃,九姑嘻嘻哈哈的追了上去。他们两个闹了好一阵子,天哥突然抬起手,啪啪给了九姑两个响亮的耳光。
九姑一愣,抽抽搭搭的哭了起来,天哥,你你干嘛要打我
天哥把她抱进怀里,说,你不哭,怎么能骗得过你家里人时间不早了,快点儿回去吧。说完,他猛地把九姑推开,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了。
九姑呆了片刻,始终都不见天哥回头,突然哇哇的哭了起来,跑出玉米地,向她来时的方向跑了过去。
懵懵懂懂的,我似乎是明白了一些什么。看起来,这天哥与九姑相爱颇深。原来,爱到深处,真的是可以连名节和尊严都不要的。只是,一想到九姑现在的模样,还有她跟我说的那句救救我,不用想都知道,他们两个一定没能修成正果。
我想到了陈霞,有些心酸,闷着头往前走。干枯的玉米叶划过我的皮肤,哗哗作响。被雨水打湿的头发贴在头上,让我透不过气来。一道影从我眼前穿过,把我吓了一跳,看样子,似乎是张振东,只是年轻了好多。
算算时间,也该回到路上了,可眼前的玉米地还是一眼望不到边。我停住脚步,想要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嘭,有什么东西撞到了我的背上。我下意识的一回头,又看到了九姑,身穿碎花小袄,一身铁梅打扮的九姑。她身上弥漫着阴森的气息,舔了一下乌青的嘴唇,咯咯的笑了起来。
九姑伸了伸腰身,在玉米地里轻飘飘的唱了起来:红灯高举闪闪亮,照我祖孙打豺狼伴随着她优美的唱腔,眼前的景象又是一变。
老旧的柴门,大红的喜字,红烛高照,大红被面的床上坐着面色惨淡的九姑,还有一个涎水直流的傻子。
傻子嘿嘿的笑着,九姑颤抖着双手抓起桌上的剪刀。她把剪刀对准傻子呵斥了两声,可那傻子根本就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她绝望了,调转刀身对准了自己的胸膛,眼泪簌簌而落,似乎也有些傻了。
她傻笑着说,天哥,等来世,我们在做夫妻吧。
窗外传来了叹息声,噗的一声,红烛被打灭,一个人从窗户跳了进来。他夺下剪刀,一脚踢昏了傻子,把九姑放到了床上。
九姑颤抖着说,是你吗天哥
那人没有说话。屋子里很,我却看清楚了他的长相。
是张振东,年轻时候的张振东。
故事的脉络渐渐清晰了起来:我家床底下藏着一具尸体,名叫九姑。九姑年轻的时候跟一个叫天哥的人互生爱慕,为了摆脱家里安排下的亲事,不惜损坏自己的名节。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失了名节的九姑最终嫁给了一个傻子。新婚之夜,她想要自杀,又把张振东误认成了天哥。
这样的事情,让我不忍细想,也想不明白,只得归咎于天意弄人。可是,有些事情,又忍不住的非要去想:九姑认出张振东来了吗后来怎么样了她是羞愤自杀的吗
事实证明,这一方面,是我想多了。或者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是我太过天真了。现实,往往比想象要来的更加残酷。
简单来说,傻子死在了那天夜里,九姑对于张振东的事情毫无察觉,从那天起,天哥就消失了。在邻里们的白眼和唾弃中,九姑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来。她以为,肚子里的孩子是天哥的,在口水和唾骂中挣扎着活了下来。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九姑生下了一个儿子,取名叫小天。她把孩子抱在怀里,捆在背上,一刻都舍不得放手,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一声一声的叫着天天。
一转眼,天天九岁了,有些顽皮,却格外的孝顺。每当九姑干活累了,他都会搬过一个马扎来让自己的母亲坐下,一边说着俏皮话,一边给自己的母亲敲腿捶背,哄着她开心,缓解她身体上的疲劳。
只是,他毕竟还小,毕竟贪玩。那一年刚收了麦子,天天跟一群同龄的孩子在打麦场捉迷藏玩。为了让别人找不到,他藏到了草垛里,其他的小孩子怎么都找不到他,该吃饭的时候,就都散了,也没有叫他。
晚饭过后,孩子们又聚集在打麦场,张振东的儿子张继伟也在。他那时候还小,只有四五岁的样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盒火柴,点着了一个草垛。大火哔哔啵啵的烧了起来,孩子们并不觉得可怕,反而都兴奋极了,围着草垛又跑又跳
惨叫声响起的时候,九姑正好来叫天天吃饭。当她发疯了似的把孩子从火堆里抱出来的时候,孩子已经烧成乎乎的焦尸了。
愤怒的九姑抓住一个被吓傻了的孩子问:谁是谁放的火那小孩指着张继伟就说,他他放的。
调查组很快就来了。没想到,本来指认张继伟的那个孩子,突然改了口,说那火是天天自己放的,不关别人的事情。最终,这个屎盆子就被扣在了天天的身上,九姑也被要求公开认错道歉,而张振东,则是继续当他的革委会主任。
疯狂的杀戮,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