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们三个惊魂未定的时候,床底下探出一只干枯的右手,把那掉在地上的人头又捡了回去。这一下,我们是片刻都不敢再多待,噌的一下就从房间里窜了出去,出了房门撒开脚丫子就跑。
人在受到惊吓之后,总会下意识的往人多的地方跑,借以寻求那可怜到卑微的安全感。现在村子里人最多的地方,就是太叔公的家里了。
也是巧了,我们跑到太叔公家里的时候正赶上开席,郑振东正领着一些晚辈挨桌子给宾客们敬酒。他一看我们跑的火急火燎的,先是一笑,接着就端起了架子,把笑容一敛,抬手指着我大声说,老五,你跑这么急干啥你不来帮忙,我还能少了你的饭吃
农村里总是这样,只要是有个红白喜事,家家户户都会随礼帮忙。一来,我刚回到家,先前只顾着烧纸,把随礼这档子事儿给忘了;二来,我这两天一直躺在床上,也没到太叔公家里帮忙。张振东这充满了调侃的话,直接就把我推到了一个尴尬的境地,搞得我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徐萌气喘吁吁的说,他们家他们家有
她还没来得及说有什么,萧燕山就一把把她拉住了。接着,他有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不要声张,大大方方的走到了前面,对张振东说,他是有事儿被我们缠住了,这才耽误了时间,你看看他这副样子就知道了。
张振东哈哈一笑,宾客们也都笑了起来。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身上沾满了灰尘,灰头土脸的,跟刚从老鼠洞里钻出来没什么分别,一下子臊得我满脸通红,徐萌也嫌弃的捏着鼻子躲到了一边。
好在,都是乡里乡亲的,也没有人真的在意这些,我到井边随便洗了洗,就光着膀子坐了下来,下午也假模假式的在太叔公家里帮了一下午忙。
天刚擦,乡亲们就搬着小板凳陆陆续续的赶到了老庙台那个地方。前面已经说过了,老爷庙荒废以后,剩下的那个基座就成了我们村子里的戏台子。对于这个地方,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忌讳,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可是架不住徐萌的软磨硬泡,也就跟着去了。
到了晚上八点,天已经透了,暑意渐消。伴随着一声锣响,戏班子开始了表演。我们那里一直都听梆子戏,这个戏班子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唱念做打格外的细致,听得乡亲们是掌声如雷。
那天,一共是安排了两场戏。第一场戏唱完,演员在后台换服装道具,台前就加了一出折子戏。这时候,又显出这戏班子的不凡来了。这出折子戏,他们没有唱梆子,而是唱了一出黄梅戏。
老庙台上,一名身段娇柔的女演员唱的悲悲切切,咿咿呀呀的,虽然听不大懂,却也勾起了人心底里的伤心事。胡弦悠扬,好多人止不住流下泪来。
唱完折子戏,张振东带着我到后台去请演员上台,递上红包以后,他憨笑着问,刚才这一段唱的是什么啊真不赖。
班主笑着说,黄梅戏,汉宫秋。还行吧
什么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着要坏。萧燕山脸上血色全无,他拍着大腿喊了一声,你你怎么能唱这个呢
话音刚落,平地里呼的起了一阵狂风,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那风来得快去得也快,只刮了三五分钟就止住了。
狂风过后,我想问问萧燕山,跟他合计合计该怎么办,一抬头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我以为他到前面去了,就连忙出去找,可到了外面我才发现,老庙台下空空荡荡的,别说是人了,连鬼影子都没有一个。
这是怎么个情况
还不等我反应过来,一道闪电咔嚓一声劈在了老庙台上,震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我晃了晃脑袋,往老庙台上再一看,那上面又多了一个人,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很漂亮。她身穿红色碎花小袄,一条色裤子,脚上穿着一双色的棉靴,一条油油的大辫子甩在胸前。这造型,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不知道是哪儿传来了一声锣响,梆子声、胡琴声蜂拥而至,那女人向前走了两步,和着乐器的伴奏唱了起来:听奶奶讲革命英勇悲壮,却原来我是风里生来雨里长
她一开口,我终于想起来了。这不是革命样板戏红灯记里的铁梅吗我记得,第二场戏不是这个啊萧燕山呢徐萌呢还有坐在那里听戏的乡亲们,他们都去哪儿了
我这般想着,抬腿就往外面走。我心里有事儿,走路比较急,咣的一下撞在了什么东西上,把我撞了一个趔趄。
我定了定神,发现是一根柱子,就摇着头嘲笑自己走路不小心。可是紧接着,我就发现不对了,这村子里的每一寸土地我都是非常熟悉的,从来都没有见过哪儿有这样的柱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影从柱子后面闪身出来了,这张脸我见过,就是中午时候我在床底下摸出来的那一个。先前,我还以为那是个男人,看到这身段,我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女人。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借着惨淡的月光,我看到了她苍白的脸庞,和口角沾染的血迹。她站在离我一米多远的地方,用空洞的眼神看着我,带着恳求说,救救我,救救我吧
我妈呀一声,掉头就跑,咣的又撞在了一根柱子上。这个时候,我终于发现事情不对了,这里根本就不是我印象中的那个戏台子,反倒像是一座庙,一座木质结构的古庙。而我,现在就在神殿外面的回廊里。
这样的发现,让我彻底没了勇气,哇哇的叫着,随便找了一个方向,顺着回廊就跑。可是,不管我跑到哪里,那个女人始终就跟在我身后一米多远的地方,口中不住的念叨,救救我,救救我吧
我快,她也快,我慢,她也慢,当真是如跗骨之蛆,怎么都甩不掉。越是如此,我越是害怕,吓得腿肚子都抽筋了,也只能咬着牙坚持着。我不敢停,只怕一停下来就没了性命。
也不知道跑了多久,我实在是跑不动了,索性就把心一横,不跑了。我转身恶狠狠的瞪着那个女人,用凶狠来掩饰自己的恐惧,咬牙切齿的说,我警告你,别过来啊我可是会法术的
那女人依旧是停在我对面一米多远的地方,嘴唇微微向上勾起,像是在对我微笑。她这一笑,显得格外的阴森,差点儿没把我吓昏过去。她说,我知道。所以,帮帮我。
什么我连忙抬起胳膊闻了两下,除了汗臭味,没有其他的味道啊。等等,好像从刚开始,她就一直在说让我救救她,莫非,她不是来害我的,而是有求于我
这么一想,我的心思也就活泛了起来,故意叹了一口气,摆出了一副很光棍的样子来,壮着胆子跟她扯了起来:不是我不帮,是我帮不了这个忙。万事皆有因果,因果,你知道吧
那女人见我语气有些松动,脸上欢喜的神色更多了几分。她急切的说,能帮的。在这个村子里,只有你能帮我。只要你肯救救我,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她这一说,算是彻底的把我的退路给堵死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说的如此确定,但我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满嘴跑火车:好。就算是我愿意帮你,可你总得让我知道发生了什么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帮你
那女人愣了一下,脸上有几分迷茫。我正打算趁着这个机会脚底抹油,她突然抬起手指向了我的身后,说,你看。
看什么啊我一转身,发现四周的环境全都变了。村子还是原来那个村子,只是破败了许多,只能隐隐约约的辨认出一个大概。时间也变了,不再是夜,而是一个飘着细雨的黄昏,我正站在一个满是泥泞的街道上,两旁是倾倒的围墙。
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人在说话。
我循着说话的声音来到一个低矮的柴房门前,听到了一个女人咯咯的笑声。她似怒还嗔的笑着说,唉呀,你坏死了
我心里一惊,发出了一些动静,吓得我连忙蹑手蹑脚地躲在了一旁。可是再转念一想,难道这就是她要给我看的东西
这么一想,我也就横下心来,壮着胆子靠了过去,趴在窗子上向里面观望。
是那个女人。她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笑得正甜。
过了片刻,那女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她闷闷不乐的说,天哥,我爹逼着我嫁到张家,可怎么办吧
那男人嬉笑着说,怕什么,大不了我找人把你抢了就是
女人抡起粉拳轻轻的捶了一下她的情郎,,嘟着嘴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就不怕挨枪子儿
那男人仍旧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说,不怕。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么好怕的
女人又捶了他两下,把头贴在他的胸前,满脸的幸福甜蜜。她扑闪着眼睛说,那你就把我抢去了吧,哪怕是跟你去逃荒,也强过嫁给那个混混儿。
看到这里,我的好奇心被调动了起来,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却失手拉坏了腐朽的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