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和声音再一次消失。童司令再一次把手指向书本的右上角,我却没有去看。
这个人,我知道。就在几天前,我还陪他喝了几杯酒,听他讲过这一段往事。当时我就感觉到他有所隐瞒,只是,我怎么都没有想到,他所隐瞒的真相竟然如此的惨烈。
他叫李二牛,是村子里辈分最长、年纪最大的人,我们都喊他太叔公。
童司令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说,张纪灵,这李二牛本该早亡,可是却一直活到了现在,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我摇了摇头,没有说话。其实,不是我不想说话,而是我的心里已经翻江倒海,再也没有力气去说话了。但是转念一想,我也就释然了,并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合理的借口:面对绝境,为了活下去,这些,也是可以接受的。不是吗
似乎是看穿了我心里的想法,童司令眯着眼睛问了一句,你说,这些人,是不是无法原谅
迎着童司令迫人的目光,我终于艰难的张开了嘴巴,低着头说,在那种情况下,是可以理解的。
听了我的话,童司令哈哈的笑了起来。他抬起手摸了一下下巴上的胡茬子,歪着头说,可以理解好一个可以理解。你倒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要坦诚的多。
我自嘲的一笑,意兴阑珊的说出了自己心里最真实的想法:换做是我,我不见得会比他们做的更好,甚至会做出更丧尽天良的勾当来。呵呵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谁知道呢
童司令把手一拍,连连的点着头说,好好啊没有亲身经历过。到底是读书人,还明白那么几分道理。他娘的,总有那么一些人,站着说话不腰疼。他奶奶的,想起这档子事情来我就牙疼。
说到这里,童司令抬手在我后脑勺上一拍,我眼前一,再睁开眼睛时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我,变成了童司令,坐在房间里,就着油灯翻看副官送来的战报。
他娘的,又吃败仗了。这些狗日的,亏老子勒紧了裤腰带给他们最好的供应,竟然连一座破庙都拿不下来奶奶的,等回头仗打完了,老子一个个毙了他们
我把战报狠狠的拍在桌子上,挑亮了油灯,副官很默契的把地图取了过来,手指在三官庙的位置上一点,说,司令,就是这里。
这三官庙,在一块高地上,下面不远就是临时抢修出来的公路,在这平原地带,算是一处要地了。若是不能及时把它拿下来,等小鬼子的大部队到了,奶奶的,老子手里这点儿家底儿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一想到这里,我就忍不住嘬起了牙花子,抓起案头的酒壶狠狠的灌了一口,抬手把帽子摔在了桌上,骂骂咧咧的说,三营呢他娘的三营到哪儿去啦不是说了让他们去增援吗,怎么到现在都没到这帮狗东西,就算是河里的王八也该爬到了吧
就在这个时候,三营长灰头土脸的闯了进来,还没有说话,就先红了眼眶。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头磕得嘭嘭作响,咧着嘴喊道:司令,我我对不起你啊
一看见他那副狼狈的模样,我心里腾的一下冒起火来,走过去一脚把他踹翻了,破口大骂,妈了个巴子的说,是不是又他娘吃了败仗
三营长抬头看了我一眼,面带羞愧,低下了头。
我越看越来气,抬手解开了军装上的第一颗纽扣,又在头上狠狠的抓了两把,瞪着眼睛问他,说,死了多少弟兄
三营长把头垂得更低了,躲躲闪闪的说,司令,小鬼子小鬼子抓了我一家老小,我我
什么我大吃一惊,感觉全身的血液都窜到了脑子里,无名怒火噌的一下就窜了起来,抬手把枪拔了出来,指着三营长的脑袋说,你他娘给老子再说一遍
三营长捏紧拳头,狠狠的捶了一下自己的胸膛,失声痛哭,拖着哭腔叫喊,司令,他们说我不答应就杀人,我也是没办法。
你你他娘怎么不去死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时候见你怂过换成是老子,老子第一个去死,眼不见为净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怕什么
我被气得直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利索了,干脆也就不说了,哗啦一声把子弹压进了枪膛,正打算开枪,就听见嘭的一声,一颗子弹穿过了我的胳膊。
痛,撕心裂肺的痛,手枪掉了,滚烫的热血顺着袖管就流到了地上。我抬头看了一眼,门外站着一个身材矮小的枪手,强忍着疼痛弯下腰,想要把手枪捡起来。嘭又是一声枪响,掉在地上的手枪被打飞了出去。
我直起腰来,冲门外那枪手比了个大拇指,痛痛快快的说,孙子,枪法不错啊
那人收起枪站在一旁,一个小队长打扮的鬼子兵走了进来。看到我胳膊上的伤势,他先是回头抽了那枪手一个耳光,然后假模假样的走了过来,操着生硬的中国话说,童司令,手下人办事粗鲁,伤了下,请多多包涵。
呸我一口唾沫吐在了他的脸上,恨恨的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副官连忙过来查看我的伤势,被我挥着手赶开了。
那小鬼子也不以为意,面色如常的掏出手绢擦掉脸上的口水,一本正经的说,童司令,我最敬重的就是下这种宁折不弯的人。您的手下,也是个有风骨的军人,实在是万不得已才会背叛您,请您不要怪他。
我嗤笑一声,端起酒壶又灌了一口烈酒,斜眼看了那小鬼子一眼,撇着嘴说,就他他也配得上风骨二字他娘的把老祖宗的脸都丢尽了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当初你爹娘就不应该把你生下来
说着说着,我发起火来,操起酒壶就砸了过去,啪的一声砸在三营长的脑门上,砸的他头破血流,心里的火气这才消了几分。
三营长倒也硬气,跪在地上纹丝不动,还大喊了一声砸得好。那小鬼子撇嘴一笑,又向我这边凑了两步。我心想着,你他娘有种再走两步,再走两步我把凳子拍你脸上你信不信
没想到,那小鬼子倒挺有分寸,就那么不远不近的站住了。他站在那里,对我鞠了一躬,不冷不热的说,童司令,下以弱势兵力,两败我军,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对于下的才华,我是仰慕已久,实在是不忍心下的家人死于战火。
说到这里,小鬼子技巧性的停顿了一下,这才接着说,出于安全上的考虑,我已经把下的家人保护了起来。请下放心,他们一切都好。
听完这话,我再也坐不住了,大骂一声我操你姥姥,拎起椅子甩了过去。趁着那小鬼子躲闪的功夫,我几步来到副官身边,把他的配枪掏出来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没想到,那把枪没有上膛。我扣动扳机,只听到撞针鸣响的声音。
见我如此的不配合,那小鬼子终于撕下了所有的伪装,狞笑一声,拔刀把我手中的枪打落了。然后,他挥了挥手,一队鬼子兵带着我的一家老小,还有三营长的一家老小走了进来。
他们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棉布,呜呜啦啦的喊着什么。很快,我也就沦为与他们同样的境地了。那小队长笑眯眯的在我先前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把军刀拄在身前,斟酌着词句说:童司令,如果您觉得可以了,就表示一下。
说完,他不再看我,给他手下的那些人打了一个手势。
我以为,横竖也就是一刀的事情,挨枪子儿死的还更快些。没想到,有时候,杀人,是为了诛心。
第一个赴死的是我年迈的老父亲。小鬼子刚把他嘴里的棉布拽出来,他就梗着脖子骂了起来,你们这些畜生,王八蛋,驴日下的杂种
鬼子的小队长看了我一眼,我狠狠的别过头,却心如刀绞,眼泪止不住的就下来了。那可是我爹,我亲爹这世上,哪儿有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爹去死的道理这些小鬼子,还有一点儿人性吗
我咬着牙闭上了眼,准备迎接那一声惨叫。可是等了半天,却只听见咕噜咕噜的声响。等我睁开双眼一看,顿时就血贯瞳仁,从地上跳了起来。
那些小鬼子,他们竟然几个人把我爹死死的按住,拿着刀一点一点儿的在我爹的脖子上拉,就跟在拉锯子一样,刀锋每次都只深入半分我先前听到的咕噜声,就是刀锋划破了我爹的喉管,气流冲击出血液的声音。
这哪里是在杀人,分明就是一种折磨。
我的挣扎,注定是徒劳的。嘴里塞着棉布,我连骂人都做不到,只觉得心里像是炸开了一样。我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看着他们用了足足用了二十分钟切下我爹的头颅,然后把那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丢在了我的面前。
我好恨哪我恨不得抽了他们的筋,扒了他们的皮,把他们的骨头碾碎了,把他们的心肠拿去喂狗,把他们的肉熬汤来喝。
而这,才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