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笼罩在辛特方堡上方,闪电不时划过天边,消失在云层深处。一名骑手骑
着黑色骏马穿过辛特方堡城门,深灰色粗麻斗篷裹在身上,盖住头顶。一个沉甸
甸的麻袋被鲜血染红,绑在马鞍上来回晃荡。
雨点稀稀落落,打在骑手的斗篷上。马蹄踩着泥泞,踏过马厩、铁匠铺和军械
库。辛特方堡的教头正在训练场中央操练新兵,教头外罩一件深棕色皮革甲,
腰佩长剑,被雨水打的头发紧贴前额。他双手抱,百无聊赖地看着新兵笨拙
地过招。
马蹄声越来越近,教头转过身,一丝微笑抹过脸庞。“你回来了。”他说。“
怎么样,进展顺利吗?”
骑手拉住缰绳,解下麻袋抛到空中。
教头手接住麻袋,利索地解开。一颗血迹斑斑的头颅,头发稀疏,右眼有一
道新鲜的伤口,左边脸颊上有一道惨人的伤疤。“培特夫的人头啊,真了不起!
你一个人干的?”
“没人愿意帮我,布伦托。”骑手耸耸肩。“连你也不肯拨出一两个士兵给我
!”
“我只是不忍心让他们去送死。”教头拎起头颅,仔细察看脖子上的切口。
“我这不是活着回来了吗?我的钱在哪?”
“我会帮你把它交给总管。”教头收起麻袋。“领主要召见你,罗德斯。”
“怎么?我们敬爱的佛伦古特又想去打猎了吗?”
“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教头摇了摇头。“快去吧,别让他等太
久!”
罗德斯翻身下马,唤来仆人把马牵走,然后快步走向城堡大门。辛特方堡由石
块筑成,高耸而坚固,上百年的风雨侵蚀使它变得更加苍老,却始终充满威严。
“站住!”守在门口的卫兵.出长矛,挡住去路。“你不能把武器带进城堡。
如果你想进去,你得把武器留在……”
未待卫兵说完,罗德斯已将长剑解下,连同剑带一道塞入卫兵手中。他推开大
门,古老沉重的木门发出的巨大声响在城堡大厅回荡。大厅相当宽敞,两旁燃烧
的火炬放出明亮的蓝色火光;一张暗吟木高椅摆在大厅尽头,椅垫和坐褥乃是黑
色天鹅绒制成,高椅下铺着金镶边的棕色地毯。
罗德斯拉下斗篷,露出一张沉的脸,眼眶深邃,颧骨突出,一双黑夜般的眼
睛闪着冷漠。他推开议事厅的门,发现总管正收拾着信件,准备离开;木桌上平
铺着一张地图,地图旧到泛黄,但精确地标注了王国境内每一座城池和堡垒,以
及每一道河流和山脉;辛特方堡领主站在窗前,静静地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大人!”罗德斯走进议事厅,不理会总管经过时不自然的一督。
“罗德斯。”佛伦古特转过身,刚毅的面孔增加了几分憔悴。“你总算回来了
。”
“你遇到麻烦了?”
“坐吧!”佛伦古特挥手示意,从柜子里取出一瓶葡.萄酒,随手拿起一个银制
花雕酒杯。暗红色的体从瓶口流出,逐渐占据整个酒杯。
罗德斯接过酒杯,小酌一口。“提莱伦的佳酿!”他审视着葡.萄酒。“咱们好
久没有一同品尝家乡的美酒了。”
“本来我们有的是机会,”佛伦古特边说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是你自己拒绝
了。”
“侍卫工作不适合我。”罗德斯再饮一口。“说吧,是什么在困扰我们的辛特
方堡领主?”
“信使带来消息:维尼佛基人准备再次入侵,国王命我率兵坚守法卡维亚隘口
,以等待援军到达。”佛伦古特给自己大灌一口,指了指地图上的一座要塞。“
法卡维亚隘口一旦失手,维尼佛基人便能大举侵入,殿时整个国境北部都会被战
火波及!”
维尼佛基人?“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不超过三天,时间少得可怜!”佛伦古特叹了口气。“明天破晓我们立即动
身,在我归来之前,布伦托·徒穆爵士将担任代理城主。而你,罗德斯。我希望
你能担任我的副手,协助我指挥军队。”
“我的荣幸,大人……”罗德斯僵硬地挤出几个字眼。
“别再大人、大人地叫啦,叫我佛伦古特!就跟以前一样。”佛伦古特扬了扬
手,放下喝空的酒杯。“古籍上记载,维尼佛基人曾在两百年前入侵过……”
“但并未成功!”罗德斯替对方说完。“而这次也一样。”
“可这次的规模会更大,而我们却没有法师!见鬼,一个也没有!该死的索特
骑士团,屠杀法师倒是热情,打起仗来却跟乌龟一样散漫!”
“佛伦古特……”
“用不着安慰我!罗德斯。我是辛特方堡领主,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履行我的
职责!”佛伦古特站起身,健壮有力的双手按在桌子上。“今晚好好休息,以后
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
罗德斯目送辛特方堡领主离开,将葡.萄酒一饮而尽。维尼佛基人曾在洛瑞恩纪
元年顺着山口翻越格鲁索拉山脉,伴随着战争与毁灭。他们头戴角盔,如同
恶魔一般四处烧掠,所到之处无人幸存。直到“血掌”奥斯罗提勒率领三支骑兵
队与之周旋,才将其赶回山口。随后,奥斯罗提勒在法卡维亚隘口建造了一座要
塞,并派遣来三十名法师和三百名弓箭手驻守。两年后维尼佛基人再次入侵,其
规模足足有五万人,但始终无法攻破要塞。待战争结束后,仅有十三名法师和二
十七名弓箭手存活下来,这座要塞也被后人称作“法卡提勒”。
有趣的是奥斯罗提勒本人就是一名法师。罗德斯思索着,《奥斯罗提勒征战史
》他看了不下七遍,法卡提勒战役中几乎每一个细节他都了如指掌。“维尼佛基
人生性狂暴,身中数箭依然能顽强奋战……”他只希望佛伦古特能善用火焰和落
石。
罗德斯走出城堡,取回武器。雨早已停息,辛特方堡的黑色猎鹰旗帜在城堡顶
端飘扬。铁匠重新投入工作,马夫则在一旁游手好闲,仆人们忙着将粮食运上马
车。佛伦古特走上城墙,驻足在站岗的卫兵中间,眺望起南边辽阔的平原。
天色灰暗,一如辛特方堡的石材。罗德斯走到佛伦古特身边,顺着对方视线望
去。一座繁荣的村庄出现在视野的最末端,隐约闪过几个飘渺的人影。
“提莱伦,我们美丽的家乡。”佛伦古特轻声说道。“如果我们失败,等待她
的将是和我们一样的下场。”
“你觉得援军会有多少人?”
“援军由元帅葛隆纳特·罗提尔公爵率领,其中包括塔奇布·派特伯爵、依瑞
拉·徒斯坦伯爵和泰普特·纳奇洛伯爵的军队,以及特罗巴卡夫的索特骑士团,
但总共不会超过五万人。”
“太少了。”罗德斯摇摇头。
“是啊,但我们的人更少。出去驻守辛特方堡的两百名守军,我只有四百名士
兵,而弓箭手只占半数。”
“与当年奥斯罗提勒的部队相去不远。”
“唯一不同的是,我们没有法师。”佛伦古特指出。
的确,在法卡提勒战役中,法师的作用至关重要。
“就算没有法师我们一样能赢。”
“也许吧”佛伦古特顿了顿。“你还渴望着辛特方堡领主之位吗?”
“你觉得这重要吗?”罗德斯理了理斗篷。他曾在提莱伦无数次地观望辛特方
堡高耸的塔楼,也曾无数次幻想着自己的军队和旗帜。他和佛伦古特并肩作战,
立下战功。可最终,受封辛特方堡的却是佛伦古特。
“帮我设计纹章的可是你。”
“换做是你也会帮我。”
“话虽如此,罗德斯。当初本该由你来接受辛特方堡的宝座。”
“那就替我把它坐好,佛伦古特。我们都有自己渴望得到的东西。”
“可惜我们永远无法得到。”
“至少我们不该放弃希望。”
“那希望又是什么呢?罗德斯,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法师了,以后也不会再有
了。”
佛伦古特从小痴迷魔法。罗德斯酸酸地想。却终身与魔法无缘。
“不管成功与否,我们还得守护我们的家乡。”
“可成功的可能相当渺茫……”
“正因如此,我们才心存希望。”罗德斯转过头,迎上佛伦古特的目光。
“你说得对,罗德斯。”佛伦古特露出微笑。“希望确实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
。即便如此,仍有一场恶战等着我们。”
清晨的光辉透过薄雾洒进前院,照在盔甲上闪闪发亮。代理城主布伦托爵士正
为辛特方堡领主作出征仪式。罗德斯站在一旁,沉重的链甲套在身上,隐约透着
寒气,破旧的粗麻斗篷垂在背后,在晨风中轻轻拂动。
佛伦古特把手一扬,接过长剑系在腰间。他身穿无袖板甲,黑色丝质披风披在
肩上,及肩的红发在空中吹拂;晨光照在板甲上,精细复杂的雕纹勾勒出一只展
翼猎鹰。佛伦古特翻身上马,长剑出鞘直指上空。“辛特方堡的卫兵们,为王国
的荣誉而战!”他呼喊着,身前的士兵纷纷站起,举起武器大声回应,战号骤然
吹响,掌旗官扛起黑色猎鹰旗帜,高高举起。
罗德斯上马跟从,伴随佛伦古特骑出城门,身后的辛特方堡士兵鱼贯而出。五
十名骑手紧随佛伦古特组成前锋,骑枪竖在身旁,枪尖在晨光中闪着光亮;三百
来名步兵和弓箭手走在中间,身后跟着载满硬面包、芜菁和咸牛r的马车。车轮
隆隆驶过路面,二十来名骑手在两旁护送,并有相同数目的长矛步兵殿后。
这不够,罗德斯心想。远远不够!区区四百人如何对抗维尼佛基人的大军?靠
勇气?靠团结?靠法卡提勒要塞的险要结构?
清风迎面吹来,却吹不走罗德斯的忧虑。斗篷在身后飞扬,剑鞘拍打马鞍。佛
伦古特的部队穿过嘎吱作响的老木桥,穿过大道上的最后一座村庄,穿过破旧不
堪的农舍,在稀稀落落的村民和家畜中间挤过。
让整个部队穿过村庄费了不少时间,此时太阳已爬过头顶,高耸的格鲁索拉山
脉横跨整个北方,法卡提勒要塞出现在视野中,坐落在山脉中央的凹陷处。白雪
皑皑的山峰弥漫着层层雾气,虽相距较远,却依然令人生畏。
佛伦古特终于同意在格鲁托河畔扎营,稍做休息。河水清澈透明,在阳光下犹
如一条银色长带。篝火燃起,军需官四处分发着硬面包和咸牛r。沉寂的营地失
去了往日的欢声笑语,无论是谁都不会再怀疑此行的危险性。罗德斯小心翼翼地
啃着硬面包,把咸牛r扔到锅里煮软,目光停留在遥远的法卡提勒要塞上。
法卡维亚隘口,看上去如池水般宁静,谁能想象它曾经历过最残酷的战争?当
法师股动滚滚巨石、唤起电闪雷鸣,付出惨重代价方才制止维尼佛基人血腥残暴
的屠杀,我们能否扛过第一个晚上?能否坚持到援军的到来?
罗德斯停止了思索,用匕首起咸牛r。虽然泡得够久却依然韧得像块树皮!
他费力地嚼着,时不时喝下几口河水帮助下咽。当号角再次吹响,手中的咸牛r
已勉强吃完,马儿看上去也吃饱喝足了。罗德斯扑灭篝火,就着河水洗净烹饪锅
,然后将其重新绑回马鞍。
部队偏离大道,朝法卡维亚隘口缓缓前进。罗德斯骑在佛伦古特右手边,被杂
乱的马蹄声包围。不知不觉间,他已置身法卡维亚隘口,山体向两边不断延,
法卡提勒要塞在眼前赫然耸立。要塞以三个方形塔楼为主体,中间由一道厚重的
护墙相接。主塔狮鹫塔高达一百二十尺,坐落于隘口中央;两座次塔比主塔稍低
,坐落于隘口两端,被分别称为卫兵塔和射手塔;护墙高六十尺,长一百尺,其
宽度可容许三人并肩通行。整座要塞由大型石块筑成,却异常平整,护墙挡在主
塔之前,左起卫兵塔,右至射手塔,将法卡维亚隘口完全阻隔。一条石砌小道从
主塔中部.出,蜿蜒向下。其宽度可供四名骑手并辔而行。
要塞中传出嘹亮的号角声,一名骑士顺着小道缓缓骑出,右手打着象征和平的
手势。
“欢迎来到法卡维亚隘口,阁下。我是瑞尔德·伊卡爵士。”骑士身穿链甲,
外罩一件深蓝色无袖罩衫,罩衫上印了一只白色独角兽。他勒马停下,向对方行
了一个贵族礼。“战争迫在眉睫,任何援军都应受倒热情款待!”他顿了顿,瞄
了一眼对方身后的黑色猎鹰旗帜。“原谅我一时认不出阁下的旗帜,请问阁下是
?”
“我乃辛特方堡领主,佛伦古特·马尔洛伯爵。奉国王之命前来协助法卡提勒
要塞的防守!”
“好极了,请允许我给各位带路。”瑞尔德爵士调转马头,轻快地奔回小道。
佛伦古特紧随其后,黑色披风在身后飞扬。“要塞里还有多少守军?”
“三十八名步兵,四十五名弓箭手,大人。”
八十三人,相当于没有!罗德斯心想。
“维尼佛基人动静如何?”
“他们里隘口已不到半日行程,大人。更糟的是,他们还建造了一架投石机!
”
“什么?”佛伦古特彼为震惊。“突如其来的进军,而且还准备充分!瑞尔德
爵士,你的斥候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敌人都打到来了你才发觉?”
瑞尔德爵士叹了口气。“我们先后派出使者和斥候,但始终无人归来。当我们
收到山上瞭望塔传来的消息时,维尼佛基人离我们已不到三日行程。”
“那我们得抓紧时间了。罗德斯,进入要塞后,立即派人安顿好马匹,补给全
部运到地窖。让其余的人尽量休息,但不得松懈!瑞尔德爵士,先带我去观察一
下要塞,然后我们再商议对策。”
“好的,大人。”
确保命令顺利执行后,罗德斯登上塔顶。长时间的骑行使他浑身酸痛,摇摇欲
坠的楼梯发出痛苦的。太阳早已落山,天边还残留着一抹余霞。狮鹫塔顶端
视野极佳,整座山口尽收眼底,崎岖的山地,巡逻的卫兵,以及架在三座塔顶上
的大型弩炮。弩炮做工粗糙,但至少需要两个人操作。一名头戴平顶盔的卫兵靠
在一旁,两眼警惕地看着罗德斯,手中的磨石反复打磨着一柄长柄斧。另一名卫
兵倚在仅存的城垛上,眺望着山口彼端。
“那是……”卫兵扶着城垛,向前张望。在山口的另一端,逐渐笼罩的夜色下
亮起了一点火光,飘渺如暗夜孤星。火光摇曳,在黑风中接连冒出。转眼间,山
口已被成千上万的火光占据,璀璨如夜空繁星。
(月日到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