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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姐!”我脱口叫出声,刚想回头看,道士铁钳一般的手摁住我肩膀:“娃子只顾走路,不要回头,不要走神。”说罢他取出一小筐纸钱,念念有词撒向天空。
山梁上狂风大作,黄白的纸片漫天飞舞,我再看肩膀时,红布头没了踪影。
张家的车在山下接应,道士让我把筐背上车,他又交给爹一张符,吩咐烧了冲水给我喝,随后,他同车一道走了。
送走二姐,按规举还要请村里的人喝喜酒,张家出钱在院坝摆了十几桌。
由于新人无法到场,爹找了几张椅子,把二姐和张家儿子的照片摆上头,谁家想敬酒可以去照片那边敬,我喝了道士给的符灰水,脑袋晕沉沉不舒服,躲进自已屋里睡觉。
睡到晚上,宾客七七八八差不多走光,爹还在陪张家来的人喝酒,妈和大姐张罗收拾东西,帮忙的还有几位嫂子媳妇,我进厨房找东西填肚子,遇上洗碗的周家媳妇。
周家媳妇和二姐同年,十六岁嫁人,如今是两个囡的妈,大囡四岁,小的十个月大,周家媳妇见我进厨房,从蒸笼里端出几碗菜放在灶台上,她把筷子递给我:“吃吧,婶儿说你今天不舒服,专程给你留着,都是你喜欢吃的。”
我不好意思接过筷子,周家媳妇背上的娃,忽然哭起来,她嘴里哦哦哦哄孩子,我去灶台上吃东西。
孩子哭得很厉害,怎么哄也没用,妈进厨房摸摸孩子额头,又问周家媳妇奶过没,孩子八成是饿了,周家媳妇听了妈的话,也不避嫌,当即解开衣襟奶孩子。
二十出头的姑娘在面前奶孩子,我一个半大小伙子有多尴尬可想而知,我满脸通红埋头刨饭,余光看见白花花的影子,忍不住多瞟了几眼,心噗噗噗跳得很快。
孩子不吃奶,吃几口吐几口,妈没了主意,让周家媳妇赶紧去找魏爷,娃生病可千万拖不得,周家媳妇心急火燎,招呼院坝里的大囡回家,大囡应声跑进厨房,妈又交待了两句,周家媳妇牵起孩子道别。
大囡乖巧的很,嗲声嗲气挨个挥手:“婆婆再见,哥哥再见,姐姐再见。”
周家媳妇楞了楞,摸摸大囡的头:“囡囡不识数,数不清人羞羞羞,只有哥哥没有姐姐,来,重新说。”
“有姐姐!有姐姐!”大囡嚷起来,我放下筷子抬起头,周家媳妇很尴尬,抓起她拍屁股:“囡囡乱说,囡囡撒谎,该打!”
大囡不干了,哭哭啼啼指着我:“有姐姐,有姐姐,红衣服姐姐,姐姐在哥哥背上!”
屋里的人全楞了,妈脸色青白,我下意识回头看背后,周家媳妇惊恐的瞧瞧四周,抱起孩子急匆匆往外走,哭闹声惊动了外面的人,爹和张家人都听到大囡说的话,院坝里气氛凝重,没多一会儿,张家人也告辞了。
自那之后,村里传出流言,说老梁家二妮不肯嫁,附在壹娃子背上成天背着,办席那天很多人都看见了,还把周家媳妇吓了个半死,流言越传越里厉害,以至于我出门碰上村里人,他们都会绕道走。
爹请魏爷来看过,魏爷给我摸了个蛋,摸蛋是乡下土法子,从煮熟的蛋壳裂痕判断吉凶,魏爷说暂时没事,壹娃子八字硬,马上又要到县里念书,学生娃阳气重,以前都在乱葬冈上建学校镇煞气,到学校冲冲喜就没事了。
之后是到县中上学,我家住得远只能住校,那时候村里没电话,父母不识字也无法通信,除了大姐来看过我两回,基本上和家里没联系。
第一学期结束,刚回家就听爹说村上出事了。
出事人是刘癞子,两个月前上山打野兔,回家后高烧40度,送医院检查不出毛病,只好送回家养病,也不知脑子烧坏了还是怎么的,刘癞子变得疯疯癫癫,刘家人怕他闯祸,一直用铁链锁在屋里。
刘癞子原本就是游手好闲的主,没少干偷鸡摸狗的事,他得病的事,村上人都说是现世报,我随口问爹他在哪里打的野兔,爹努努嘴示意我家后山,我突然想起,当初正是刘癞子领着张家人上门。
我去瞧过刘癞子,趴在他家窗户偷看。
屋里尿臊味儿刺鼻,刘癞子整个人皮包骨头,脚上套了根拇指粗的铁链,链条栓在床脚,活动范围仅限于床周围,他背对窗口在床上写写画画,我找了两坨石头垫脚,看到床单上全是乌红的印子。
我仔细瞧,他画的是一个女人,只有身子没有头,女人衣袖宽大有点像喜服,刘癞子画的很专心,身子画完开始画头,平平的线条凸出一坨,像是头上披的盖头。
盖头画完刘癞子似乎很不满意,在床上手舞足蹈发怒,发完怒呆呆看着画,看了很长时间,他摇头晃脑轻轻哼唱:小花花,背三娃,红兜兜,带回家……
我浑身一颤,脚下不稳差点摔倒,刘癞子听到响动扭过头,他脸上瘦得像骷髅,面色潮红眼睛鼓得老大,他见我在窗口,忽然咧嘴一笑,嘴里两排牙齿残缺不全。
我有点害怕大气不敢出,刘癞子死死盯着我,看眼神他根本记不得我是谁。
他看了我一阵,忽然抓起脚下的铁链塞进嘴里,铁链咯得牙齿咔咔响,血顺着嘴角往下滴,刘癞子从嘴里吐出半截牙齿,蘸着血水若无其事转过脸,继续在床单上作画。
我感觉胃里翻腾,跳下窗户吐,吐完了就往家里跑,一路上脚下发软,脑子里全是刘癞子的画。
回家后,去看刘癞子的事我没告诉家里人,在家里待了两个多月,原本打算提前回学校,却不料有人来家里找我,那人正是主持二姐阴婚的道士。
道士见着我很诧异,前前后后打量完,又让我报了生辰八字,爹看他神秘兮兮的样子,担心我会有麻烦,连忙问他杂回事,道士摇头叹气说:“张家人出事了,我怕娃子出事,特意来看看。”
这话让爹妈大吃一惊,张家接走二姐后,虽然再没和家里有过接触,但双方好歹是名义上的亲家,这才大半年的时间,杂就出事了?
道士说当初来接亲,他已经看出二姐不肯走,还劝过张家人放弃,但张家人强行要办这门亲事,壹娃子虽然把遗骨送上了车,但她其实并不愿意走,现在张家有人发了疯,整天在墙上画东西,恐怕遭了二姐怨气报复。
我突然抢过话头:“张家人画的画,是不是披盖头的新媳妇?”
道士皱眉头不接话,爹瞪了我一眼:“要你多话!”随后他对道士说:“道长,照你的说法二妮有气,是我对不起她,能不能让她别伤害其它人,有啥怨气冲我来!”
道士摇摇头:“梁老哥,出事的人会越来越多,二妮现在认得你们不会怎样,只怕时间长了怨气加重,到时候你们也会有麻烦,壹娃子八字虽然生得硬,但老带着………”
道士话说到这里不开腔,我心里明白了大半,村里流言多半成真,二姐一直在我背上,不过我不怕,我相信从小疼我爱我的二姐不会伤害我。
小时她背我,现在我背她,很公平。
爹妈并不这么想,爹一言不发绑了家里喂的下蛋鸡,又从柜子里翻出两斤白面,用口袋装好拎到道士面前,求他无论如何想办法救救我,道士急得满头大汗,连说老哥你这是弄啥,我来就是想法子的,东西不能收,事情一定给你办好。
爹听他这样讲,方才稍稍宽了心,忙问他该杂办?
道士叹了口气:“没别的法子,只能让壹娃子再送二妮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