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年开春,太子司马遹大婚,娶尚书令王衍次女王惠风为妻,普天同庆。消息传到军中,刘曜与羊挺都欣喜不已。夜间,二人趁着众人熟睡,到刘渊的酒窖中偷了两壶酒,躲在房中对饮起来。
羊挺斟了两杯酒,递给刘曜一杯,二人轻轻一碰,均将杯中之物喝了个干净。羊挺到底年纪大些,又好在外交友,酒虽不常喝,可也习惯了这滋味。可刘曜还是个孩子,从未正式饮过酒,顶多在父兄豪饮之时偷偷尝试一点,因此这一杯下肚,呛得他连连咳嗽,缓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你行不行?”羊挺笑眯眯地望着刘曜:“若不行,这两壶酒便都是我的了。”
刘曜听了这话,一梗脖子,不服气地争辩道:“怎么不行?”说罢,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接着一饮而尽,同样是呛得龇牙咧嘴,红色迅速爬到他的脸上,接着蔓延到他的脖子上。
羊挺拿过刘曜的杯子:“你慢些,咱们今儿个是庆祝朋友大婚。”说罢再斟满两杯酒,同刘曜一人拿起一杯,向着西边举了举杯:“兄弟遥祝太子殿下大喜。”
三杯酒下肚,刘曜已然支持不住,他半趴在桌上,用手肘勉强撑住头,用力地打出一个长长的嗝。羊挺摇摇头,自顾自地又喝了两杯,突然有感而发起来:“这人,天生命就不同,我比太子还年长两岁,何时也能抱个美人归?”
“羊挺大哥你英雄少年,若想娶妻,全洛阳城的姑娘得围着羊府绕三圈。”刘曜笑嘻嘻地说。
“呵,”羊挺自嘲般地笑了笑:“羊府?羊府就是个空壳。”说着他长叹一声:“我比不了太子,一出生便金贵无比,呼风唤雨要什么有什么,至尊的位置等着他,天下的女人由他挑,就这样,他还要唉声叹气故作深沉,我等羡慕不来。”他说着又看了眼刘曜:“我也比不得你,养子又如何?你养父是个英雄,你得他青睐,前途不用考虑,以后成家了,择的夫人也不会差。我就不一样了,洛阳城内那些有头有脸的人家看不上我,那些小家碧玉又入不了我家门,即便是同我父亲官职差不多的,我父亲还要拿捏世家的架子,最终高不成低不就,娶妻如此,前途亦如此。”
“哥哥怎得这般轻贱自己?”刘曜坐直了身子,道:“哥哥救我一命,在我眼中,哥哥绝非池中物。你我参军近一年,你的刻苦是父亲也称赞的,等他日立得军功,何愁前程?”
人总是爱听好话的,羊挺被这两句话说得浑身舒坦,他举起杯就跟刘曜碰起来:“曜弟吉言。”
“不要了不要了,”刘曜连连摆手:“若明天醒不来被父亲发现了,就大事不好了。”
羊挺也不勉强刘曜,将两杯酒都灌进了自己的肚中,然后大着舌头问刘曜,道:“不知曜弟以后有怎样的打算?喜欢怎样的姑娘?”
刘曜闻言憨笑了两声:“我还小。”
“酒都喝得了,还小什么?”羊挺看着刘曜越涨越红的脸,也不知这颜色是酒喝多的缘故,还是这小子害羞了。他便故意逗弄道:“有什么话还不能告诉我吗?快快说来哥哥帮你分析分析。”
刘曜挠了挠头,又挠了挠鼻子,在座位上拧了三拧,才在羊挺期待的眼神中吞吞吐吐地说道:“我,我喜欢,献容妹妹那样的。”
“容儿?”羊挺一愣,哈哈大笑起来。
这笑让刘曜不知所措,以为自己说错了话,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干脆自己给自己倒了半杯酒喝了下去。
“容儿还是个小孩子,你别逗了。”羊挺依然没止住笑。
“她多可爱啊,”刘曜急了,立刻争辩道:“长得好看,人也聪明,我父亲都说这个女娃娃了不得。”
羊挺看着刘曜认真的样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这小子看起来是极其认真的样子,莫非小孩子间还真能生成男女间的感情吗?他望着刘曜,又摇了摇头,这刘曜才刚满十一岁,满脸的稚气,在军中满地撒欢的时候甚至是兄弟们逗弄的对象,他父亲也未将他视为正式的一员,不过是带他来磨练一番而已。
“待我长大了,便要娶她为妻。”刘曜突然高呼一声,接着便趴倒在桌子上没了声响。
“傻子,容儿岂是你能娶到手的?”羊挺干脆扬起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天亮了,外面军士操练的声音此起彼伏,快近中午的时候,大家才发现仍酒醉未醒的刘曜和羊挺,二人在一偏僻房中,一个倒在铺上,一个趴在桌上,睡得正香,连刘渊亲自唤了二人三遍,他们都不知道。无奈之下,刘渊只得命人好生照看二人,又请军医给刘曜把了脉,得知无甚大碍才放心离去。
等二人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十分,茫然的两人使劲回想着发生的事情,除了喝酒外却再也想不起其它。饥肠辘辘的他们走出房门,守在门外的军士便立刻将羊挺拘了起来。
“你们干嘛?”羊挺挣扎着问。
“你违纪饮酒,还问我们干嘛?”抓着他的军士控制不住力大无穷的羊挺,又招呼了几人过来将他死死压在身下。
“哥哥等等,我去找父亲。”刘曜转身就往刘渊房中跑去,还没跑两步,就看见刘渊从前方走过来,想是有人去告知他二人已醒,他便前来查看。“父亲,”刘曜赶忙往前几步,跪在地上,双手抱拳,道:“昨夜饮酒是儿子的主意,就算要罚,也应当罚儿子,实在与挺哥无关。”
刘渊看了刘曜一眼:“身体可还舒服?”
刘曜低下头去,这宿醉的滋味的确不好受,除了头痛犯恶心,一整天没有喝水吃东西让他饥渴难耐,实在不太舒服。
“年纪小小,做自己这个年龄不能承受的事情,实为鲁莽。”刘渊的声音中带着气,他几乎从未这般严厉地同刘曜说过话:“你年纪尚小,哪能承受得住这种烈酒?若喝出个好歹,那羊挺能赔你性命吗?你跟着他一处,旁的没有学会,倒学得鲁莽不负责任起来。更遑论,军中禁酒,你们这是犯了军规。你非我军中将士,我尚能以家法处置你,但那羊挺对军规明知故犯,我若饶他,与其他将士何来公平可言?”
“儿子知错,”刘曜连着磕了三个头:“只是还请父亲明察,昨日我与羊挺得知太子大婚,太子与我二人有些交情,我们因此替他开心,所以才做下糊涂事,还请父亲见谅。”
刘渊瞪了刘曜一眼,径直往羊挺身边走去,他先让压着他的人都起来,再等羊挺跪直了,才问:“昨日的酒从何而来?”
羊挺不敢隐瞒,老实交代道:“从将军酒窖拿的。”
“拿的?”刘渊冷笑一声:“那叫偷。”
羊挺不敢说话,心里打起鼓来,刘渊神色严厉,不像会放过他的样子,若真计较起来,只怕他又会被撵出军中,那么这一年来,他的所有努力便都会付之东流了。
“我再问你,”刘渊又道:“偷酒这事是谁出的主意?又是谁行动的?”
行动的当然是刘曜,他身份便利,旁人也不会拦他,至于这主意,不过是两人在说到太子大婚时,一句赶着一句,便提到了,是两人共同的主意。
羊挺看了刘曜一眼,他的身份在那摆着,就算担下所有的罪名,顶多被骂几句关几天,出来了还当他的小少爷,可自己不一样,他真的不能再被逐出去了。
“父亲,真的是儿子的主意,酒也是儿子偷的。”刘曜膝行至刘渊跟前,一字一句道:“请父亲责罚。”
“我在问你,”刘渊不听刘曜的话,一个劲地盯着羊挺:“到底是谁干的?”
“是我的主意。”羊挺心一横,说道:“曜儿年幼,哪懂这些?实在是我酒瘾犯了,便打着太子大婚的旗号撺掇曜弟去偷酒,明知他年幼,还劝他饮下数杯,丝毫未顾及到他的身体。”羊挺说着俯下身子:“羊挺自知有罪,也知军法无情,请将军恕罪。”
刘渊深深地看着羊挺,身边是刘曜一再的求饶,他声音软了三分,问道:“你可知,军规于我而言是神圣的,我从未为任何一个人破坏过规定。”他蹲了下来:“曜儿并非兵士,我若听他的,你就不用离开这军队了。”
羊挺顿了顿,也望着刘渊:“是我的错。”
刘渊点点头,低声道:“你想赌一把,输了大不了卷铺盖走人,但赢了曜儿的心,曜儿日后绝非常人,也不会忘了你今日的义举,更何况你曾经还救过他一命。可若你赢了,依旧能在我这军中建功立业,以后还能是曜儿地左膀右臂。”刘渊拍拍羊挺地肩膀:“你是个聪明人。”
“将军……”羊挺还想说什么,可刘渊已经起了身。
“军规不能违,”刘渊开口道,又对刘曜说:“曜儿,今日也是给你上一课,你就算是我的儿子,可该守的规矩也是要守的。你回自己的房中去,好好反省,将孙子兵法抄写三遍,抄完了,你就可以出来了。”
“是,”刘曜应道,又极不放心地看了羊挺一眼:“那,羊挺呢?”
“军棍二十,去当三个月的火头军吧。”刘渊说完,看也不看羊挺一眼,转身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