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将的话让宋嘉一时难以置信，但欧阳尚的言辞和怅然若失的神色又双重证明着他确实抵达了那种境地。尽管因为对方是“破晓”负责人而让此事本该没那么出人意料，但对深知“心物二象”之艰深的宋嘉来说，这样不期而遇一个同道就如同莽莽无人雨林深处的旅人不经意间抬头却看到了另一位同路人。
然而并没有任何惊喜之情出现在宋嘉心头，“心物二象”推演所触及的世界已经出离了维系一切人间知见所必须的造像性“无知之知”——既然“不能证否即是证实”，那么经由这种“证实”所建立的一切人间知见又能是什么？
“未经反观而臻于自觉的‘理智’本就是披着‘理性’外衣的迷信，而且更具迷惑性。”宋嘉娓娓说道，“‘客观事实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说的就是这种常人在可知层面唯一可以凭籍的‘理智’之信吧。”
“所以，真正的信只可能是‘无作妙信’，只是它存在于无可名状之中。”又一次，中将天衣无缝地接上了宋嘉的话，“这下，我的图景完整了。至于我‘理智’上能否接受已无关紧要…”说到这儿，一种妙不可言又全然完美的无边宁静从心底的心底油然升起，无远弗届，让欧阳尚的目光变得仿佛既在存在之中又游离于存在之外，“叠加态塌缩…微弦成像…无作妙信…那个人…”说到这儿，中将笑了笑，已然无话可说。
“无作妙信，是‘是’，非‘知’…”
八个字传到中将耳中，就好像高空中的云被看不见的气流拂动，他脸上本自若即若离的神色开始幽幽摇曳。
随着那句话渐渐沉入心底，它似乎在散发出某种越来越强烈的辐射，让刚刚升起的那股宁静像阳光下的雾色，悄然消散tuì尽，同时亦如咒语般让心智地层深处某种从来只作为构造存在而不为意识所知的力量跃跃欲动，可在欲出未出间，那力量却自始至终没有任何面目，而且，就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住，它无论如何也无法真正破土而出…
平台上，来自现实中已不存在之地的画面仍在缓缓推进。
半晌，中将像是小心翼翼地轻轻问了句，“那么‘知’的无作妙信又是什么？”话语间可以听出他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
宋嘉静静注视着中将，在那道目光投射下的寂静中欧阳尚忽然感觉到首席像是在等某种属灵的东西进一步自行析出…
又过了仿佛已失去时间刻度的2秒，“你闭上眼睛。”宋嘉的声音让大厅里更加安静。
话音未散，欧阳尚闭上了双眼。
“用两根手指按住眼球。”
中将依言而行。
“稍稍用力按下，并保持一段时间。”
欧阳尚两指加力的同时，随着心海深处一道隐约预感，他的呼吸开始慢了下来。
很快，中将眼前出现了日晕般缭绕变幻的纹样，不断扩散、加重…
忽然，一个仿佛自早已存在的宿命中降临的刹那，一道无法描述的若有所悟与之前那股心智地层深处的力量发生了共鸣，中将下意识间zui角微微ChouDong了一下，就在这时，那头响起了一个既在对面又不可能在对面的声音…
“于是，本已在‘无作妙信’中却还一定要让自己‘相信’些什么的本心，在这只有唯一声音的无证世界里，无须睁眼，便看见了它自以为看见的一切。”
“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中将脑海里这个念头仿佛不是在宋嘉的话说完后出现的，而是与后者同时发生。
可不知怎的，欧阳尚本要脱口而出的这句再简单不过的话，当他舌尖抵上牙齿，却怎么也说不出哪怕第一个字。
接着，当这个看似断然否决的念头与宋嘉的话一并呈现之后，中将忽然发现这个断然否决只存在于它发生的地方，并没有像往常的想法那样运行生效，只是在原地兀自空转，如同一个脱离了车轴的轮子，无论转得多快都丝毫无法带动车身。
“怎么会这样？明明有一整个外在世界可以证明人所知的一切，怎么会就是否定不了首席这似有若无的短短一句荒谬话…”中将心里一时无数个念头生起，都在试图激活那否决，让它重新接上车轴以驱动车子驶离泥沼，却全都无济于事。
一道根深蒂固的先验认知让欧阳尚完全意识不到之前在体认出那“唯一声音”之后，自己心识构造的底层已经无法自已地与此体认发生了某种自然融合——即便在这“融合”未发生时，心识又何曾真的有过第二个绝对音源——因此无论他的意识如何发力试图激活那否决，在得见“唯一声音”的总背景下都已从根本上没有了可能。
甚至以欧阳尚科学家式的逻辑能力其实已自行推理出那所谓“外在世界”给出的证明，从qi点到终点以及整个过程本身归根结底无不是来自那“唯一声音”，只是它在不同环节化作了不同面目而已；更甚者还可以说，如果没有那“唯一声音”给出的定义，那么所谓“外在世界”完全可以是个无关的存在——无论它是什么、发生了什么…而所有这些也同样都被那道先验认知自动屏蔽了。
就在这时，视线已回到全息3D影像上的宋嘉口中飘然道：“一切全都发生在‘这儿’，可‘这儿’出现的一切却全都是‘那儿’，然而‘那儿’的一切终究永远不可能成为‘这儿’…”
首席这是在说…
忽然，一道天启般的感知瞬间击穿了中将整个心神，他的眼睛不由一点点睁大...
如果说“科学”研究的是关于“存在”的一切，那么首席所说，某种意义上似乎指向的是“存在”何以存在…
随着思维引领着体验在这条指向中不断深入，那“唯一声音”开始从背景中漫出，浸染进整个画面，不，不必浸染，它本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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