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王崇古心知高世成这个时候可以保持沉默,可自己身为绣衣大使,有些事却是不能避的。所以他只略略迟疑了一番,就又开口解释:“陛下,据老奴所知,此事似与宇文大将军有关。加之薛氏的那些财帛动人心,故而边军府军的诸多镇将,无不趋之若鹜。”
“宇文述?这就难怪了。”
杨广的神 色释然,他一生中曾数次统领大军征战,对于军中那些将领的习性,自然是了解的。
那些守成之辈还好,朝廷发下的钱粮,足够他们使用。可如果是一意进取,打算在战场上谋取军功的,手里再多的钱都不够用。
试问这天下,哪一支虎狼之师不是用钱堆出来的,用财货养出来的。
不过在这之后,他又似笑非笑的看着王崇古:“崇古你对李世民,倒是颇有几分回护之心。”
“陛下!奴婢以为,李世民对陛下尚有忠谨之心,此番他应战薛举,也是不得不然。”
王崇古诚惶诚恐的以头触地:“李开府一年来屡次败坏那些乱党图谋,如今已是那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确实需要大量银钱,雇用江湖强者为其所用,否则的话,他只怕性命难保。”
“放心,永安伯与青龙山庄合伙做的生意,朕也是知情的。”
杨广笑了笑,脸色和煦,又含着几分好奇:“朕想知道,如果薛举没有生事,他一年能够在私盐生意上,赚取多少银钱?”
“一年大概在三到四百万贯之间,青海盐货虽多,可沿途艰阻,其实难以大规模送到关西。”
王崇古答的毫不犹疑:“不过据奴婢所知,李开府之前已经有意插手草原上的私盐,茶叶与瓷器,毛皮等等生意。如果他能够做成,那么一年的净收入,绝对不会下于五百万贯。”
“五百万?可朕记得朝廷去年的商税,也就只有一亿五千万贯出头吧?今年山东河北大乱,这商税收入想必还要降低一些。”
杨广冷笑了笑,眸中闪过了一丝恼怒与贪婪之色:“这个天下,究竟有多少本该属于国库的银钱财货,落入到私人之手?”
那御前太监高世成见状,顿时眼神 微亮,当即拱手进言:“陛下!永安伯此人,分明是貌似忠谨,内怀险诈,此举无异是在挖大隋的墙基,窃陛下之权柄威福以自用——”
然而就在这时候,一位穿着绣衣郎将制服的壮年男子匆匆走入,手托着一枚玉质的符书,跪在了杨广的书案面前:“陛下,大兴绣衣卫有书信传至,永安伯,开府仪同三司李世民统领绣衣卫与数千禁抄拿黑市,共计抓捕人员总计2475人,各色财货大概再四千五百万贯,到四千九百万贯之间!”
“嗯?”
杨广的眼中,不仅现出了几分讶然之色,随后就有一丝丝的喜悦,爬上了他的脸颊眉角:“此事果真?这个小子,居然拿下了长安暗城?来人,将书信呈上来给朕细观——”
此时立时就有一位青衣内侍上前,首先是那那一封符书,从那位绣衣郎将的手中接过,然后神 色恭谨的将之递交到了杨广的御书案前。
只是这位还未将符书放下,后者就已经神 色不耐的将之一把夺过,拿在手中仔细翻看起来。
只过了片刻,杨广脸上的满意之色,就愈发的浓郁起来:“这个小子,总算是没辜负朕寄予的厚望,这件事做得漂亮。难得这是这小家伙能够不畏权宦之家,不避险阻办成此事,朕甚是欣慰。”
此时那御前太监高世成,却不禁一阵愣神 ,整个身躯直接定在了原地,脸上忽青忽白的变换。
而他身后的几位,在面面相觑了一眼之后,都同时跪在了天子御前:“奴等恭喜陛下!”
“恭喜?”
杨广神 色诧异的看向了眼前:“朕贺喜之有啊?是为了这本该纳入国库的几千万贯?”
他一边说着,一边弹了弹手中的符书。言语里面,则满含着自嘲之意:“真要算的话,倒也算是一件喜事!毕竟是天降横财,多少能够补益一些二次征辽的花销。可以让苏威那个老头,少在朕的面前聒噪。”
那几位内侍当中,一位身着紫袍者,神 色谄媚的起身回复道:“奴等并非是恭贺陛下得此意外之财,而是祝贺陛下得此良臣!永安县伯能够不避强御,不畏权贵,搜查长安黑市。可见其人,对君上还是忠心耿耿,敢于任事的。”
“良臣吗?”
杨广神 色不置可否的一笑:“希望如你所言吧,此子倒确实有几分强项令的风采。朕对永安县伯,还是颇为期许的。”
他对长安暗城的态度,又不同于洛阳黑市。盖因后者还少一点朝廷法度,绝大多数的交易,只是涉及一些走私的商货,顶多是规模稍大一些,可暗城那边却是什么都敢卖。可能因不在天子脚下之故,那边的座商,比洛阳可要猖獗放肆百倍。
也直到这个时候,才似想起了御前太监高世成,斜目看了过去:“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永安县伯貌似忠谨,内怀险诈是吗?”
那高世成早就面色如土,可还是硬着头皮道:“正是如此!陛下,永安县伯行事固然还算忠谨,可这位损公肥私,公器私用,窃陛下之权柄威福以自用,却也是事实——”
只是这位语声未落,杨广就一声哂笑:“此言太过,有失公允。损公肥私,公器私用都是对的,可要说他窃朕之权柄威福以自用,那么在满朝上下,不知道有多少朝官可以担上这一罪名。”
之后他又长身立起,负手走到了船栏旁,然后远远眺望后方那些随行权贵的楼船:“朕又岂能不知?这满朝上下,多的是贪鄙之徒。高世成你口中的损公肥私,公器私用之徒不计其数。便是朕的几位左膀右臂,又何尝是清白之身?你高世成家中藏金数百万,几个侄儿在家乡侵占民田几达千顷,朕又何时过问过?可如果只是贪也就罢了,如能尽忠于国事,忠于职守,那么朕尽可以容忍。可恼的是,这些人占着朝中的位置,拿着朝廷的银钱,又想尽了办法从各处搜刮油水,却偏偏不愿意为朕,为朝廷付出一星半点。更过分的,是那些吃着我大隋的饭,却心心念念要反我大隋江山的混账!这些人心怀叵测,日思 夜想着要挖了我们大隋的墙基,把朕从这宝座上掀下来。这比之狗占马槽,尸位素餐更加可恨。”
高世成早就知道这结果,面色衰败的微一俯身:“陛下说的是,是奴婢想得差了。”
“你不是想差了,而是急他人所急,思 他人所思 。”杨广火眼金睛。
杨广的唇角微勾,蕴育出一丝讽刺的意味:“朕想知道,你这狗奴才到底是收了哪家的财货?薛举还是楚国公府?薛举不太可能,这位所谓的西秦霸王,应该不会蠢到在这里自曝其短,那就只可能是楚国公府,又或者是魔龙八部?他们要让你在朕这里,给永安县伯罗织罪名是吗?”
高世成已经是‘五体投地’,把四肢与身体紧紧的贴伏地面,整个躯体不断的颤抖着,面对着地板的一张脸已经扭曲苍白得不成形状。
杨广接下来,却完全没有理会此人之意,他已经转移了视线,看见了堂中的王崇古:“即刻起派遣得力人手前往西京,协助永安县伯查办洛阳黑市案。还有,宣裴虞两位爱卿,速速登龙船觐见!”
“奴婢遵命!”
王崇古躬身一拜,随后就神 色迟疑的问道:“陛下,那么这金城薛氏,绣衣卫接下来是否需要采取什么举措?还有李开府与薛举之间的这场冲突,奴婢是否需要介入?还有?”
“用不着,既然是永安县伯自己惹出来的麻烦,那就让他自己去解决。不过你可以让中书舍人,给朕拟一道旨意,令各地官府,严查私盐走私,一应缴获,地方可截留五成。还有解县盐监,也需给我严加整顿。至于金城薛氏——”
杨广的神 色迟疑了刹那,就语声淡漠道:“也暂不用理会,朕需再思 量一二。”
王崇古顿时心领神 会,他眼前这位陛下说是要让李世民自己去解决与薛举之间的恩怨,可这道圣旨一下,就等于是暗助了。那关西河北的府军边军,只会更肆无忌惮的,对薛举的商队下手。
至于金城薛氏,天子也是真的没想好,该如何处置这家关西江湖的霸主。
毕竟是带甲一万五千人,实力更胜于北境边境,许多游牧部落之主的存在。又为朝廷维系着与西突厥的关系,并提供了大量的战马。
这样的势力,如果一时因不慎未能处理妥当,引发的恶果,甚至有可能会波及整个关西。
哪怕这薛举只是举族西叛,投靠西突厥,或者成为马贼,也是一个极大的麻烦。
在这征辽之际,天子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大军的后方,出现新的乱源的。谨慎处理,乃是理所当然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