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是有曾经递到朕的面前过,可你们玩弄的手法,真当朕一点都不知情?当时这些奏折,应该是被你们放在最底下吧?且似这样的人物,即便朕一时疏忽了,你们就不能主动提醒?看这些宗卷,这个人,应是在这朕继位之后的几年之内,才开始崛起西域。朕想知道,这家伙究竟给了你们什么好处,让你们敢冒欺君之罪,合伙代他隐瞒?”
当杨广这一句道出,高世成的神 色,当即诚惶诚恐:“陛下,这都是奴婢等人的失职!可我等真没有半点欺瞒陛下之意,只是近年朝中风波不断,相较而言,这金城薛氏之事,似乎是不值一提,所以未曾优先呈上。却不意这短短几年间,竟让他们家成了气候,惹碍了陛下之眼。此事罪在奴婢,还请陛下重责!”
杨广不由淡淡的看了眼高世成,语声也同样淡漠,不喜不怒:“真是如此吗?”
“奴婢对陛下一片丹心,绝不敢有半字谰言。”
高世成一副指天誓日,信誓旦旦的:“若非如此,奴婢又为何会主动将陇西绣衣郎将的秘折呈上。”
王崇古的额头上,依然是冷汗涔涔:“陛下,关于薛举一事,几年之前老奴也曾经提过几嘴的。不过当时陛下以为,裴黄门经营西域,可能用得上他,所以并未在意。所以老奴一直以为,您对此人之事都心中有数。”
所谓的裴黄门,自然是朝中的黄门侍郎裴矩。
“还有这样的事?”
杨广神 色狐疑,同时身躯微微后仰,陷入了回忆当中,随后若有所思 道:“裴黄门的确是与我提过此人,说是薛举在西突厥认识不少贵人,可能需要赖其之助,经营西突厥。”
事实上,东西突厥近年的衰弱,边境诸藩部的臣服,正是赖裴矩之力。
“还有宇文大将军,也曾经向陛下提过的。说是此人旗下有众多马场,每年向军中供应良马数千,是我大隋马政的极大补充。”
王崇古跪在地下,神 色忐忑的看着书桌后面的君王:“便是御史大夫,也曾数次就此事上过奏折的。”
这个时候,高世成却似乎想起了什么:“对了!大业四年,前御史大夫张衡,曾经参奏过解县盐政监守自盗,盗卖私盐一事,其中也牵涉到薛举。”
可王崇古听到这一句,却不喜反惊,以刀子一般的视线,扫向了身侧的这位内侍紫衣内侍。
可后者却是浑然不觉,一副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旁骛的神 态。
“张衡?”
杨广皱了皱眉头,脸上现出了一丝厌恶之色:“以后没有必要,再无需提此人之名。”
去年年末的时候,他听闻张衡在家幸灾乐祸,诽谤朝政,便干脆赐其自尽。
可至今为止,杨广依然将他这个曾经的谋主,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那是一种很古怪的心情,感激,羞愧,还有忌惮,怒恨等等情绪交杂,总之是没有必要,绝不愿主动思 及此人。
在大业四年之前,他在争夺太子的过程当中,都是较为顺遂的,而登基之后,他砸朝中的一应施政,也大多都是无往而不利。可自从大业四年之后,他因张衡犯言直谏,让他爱惜民力一事生怒,将之贬为榆林太守之后,这诺大的朝堂,就逐渐脱出了他的掌控。
杨广绝不愿意承认自己错了,也不想被旁人以为他是因误信谗言,排斥忠直大臣,以至于在大业五年之后,遭遇种种挫折。
所以在得知张衡在家中,对他征辽之举冷嘲热讽之后,就毫不犹豫的将一条白绫赐下。
可尽管他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将此人遗忘,可却时不时的,总是听身旁亲近之人,听到这个人名。
这让杨广烦躁不已,心情也益发的恶劣起来:“如此说来,这个薛举,竟是朕的疏失了?”
“陛下!”
书房内顿时传出了一阵哗啦声响,里面的所有侍卫太监,莫不都面无血色,惊惶不安的跪倒在了地上。
即便王高二人,也不例外。
“这当是老奴的疏失,绣衣卫之责就该是为天家耳目,为陛下您拾遗补缺。未能将金城薛举一事,及时奏报天子,老奴罪莫大焉。”
高世成也身躯微颤:“陛下,奴婢不敢诿过他人的,也请陛下重责。”
杨广则是冷笑:“还重责?罪莫大焉?你们这惺惺作态,让人看得恶心。朕看你们这是有恃无恐,自料朕没法拿你们怎么样是吗?”
“奴等岂敢有这样大逆不道之念?”
王崇古与高世成似乎都震怖莫名,不约而同的把身躯匍匐的更低,以头顿地:“陛下!奴等对陛下的忠心,天日可鉴!”
“行了!”
杨广已经换上了一副挥不在意的神 色,无所谓的挥了挥手:“还是说说看,这个薛举,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吧?关西两成的私盐份额?嘿嘿,先帝体恤百姓,废除盐铁**,结果还是成为这些国之蠹虫渔利之物,还有马匹,丝绸,瓷器,我朝的商税只有五税一,税率之低是历朝以来罕见,可即便如此,这些人还不满足。好一个西秦霸王——”
书桌前的众多内侍,此时都不敢言语,不过在他们低垂着的眼睑之内,都闪现着不以为然之色。
隋之盐政,初承周制,在各盐区置总监、副监、监丞等员,管理盐务。可在开皇三年,先帝怜悯百姓生活不易,实行“通盐池盐井与百姓共之”,罢除盐禁,实行无税制,盐官亦全行裁撤。
国家仅在“盐池置总监、副监、丞等员,管东西南北面等四监”;四监“亦各置副监及丞”,监理四面盐事,
不过这其实是有条件的废除盐禁,所有的商人,必须遵循朝廷规定的盐业生产制度,并交纳大量的银钱,以取得盐业生产、经营、销售的权利。如果没有合法手续,那就是所谓私盐,是被朝廷明令禁止的。
故而天下间,依然是私盐泛滥,屡禁不绝。
至于商税,大隋朝的商税,的确是五代以来轻到了史无前例,可沿途需要经历那么多城池,那么多的关卡要道,无不都要抽取一定的税额,于是这走私也就在所难免。
只是这些话,他们是万万不敢在盛怒的天子面前道出的。
故而高世成,只是苦笑:“陛下,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等这些宦人内侍见识浅薄,实在不知该如何向陛下建言才好。私以为,陛下如果真觉此人万恶不赦,必须诛除不可,不如召集诸位大臣,议论此事?”
“此言有理!”
杨广微一颔首,随后又语声一顿:“那么朕的永安县伯,是因私盐一事,与薛举起了冲突时。所以这一次的关西之行,他其实是公私两便?”
“正是如此!”
王崇古与在场众人对视了一眼,这才神 色凝然回复:“奴婢查得十数日前,青龙山庄一支在青海经营的盐商队,被薛举之子薛仁杲劫杀。而近日李开府也曾与薛举对峙于潼关之前,双方之间曾经有过一次交战,结果是平手之局。不过据奴婢所知,李开府事前曾用过一些手段,薛氏旗下的商队连续被劫,疑似地方府军与边军所为,薛举还有数位亲信被人暗杀,其次的几次出手之人,老奴确定就是他手下的无面箭罗礼。所以潼关之战,李开府的对手,就只有薛举父子与他的一位部属,总共只有三人而已。”
“此子倒是深通兵法,知道在战前分敌之势。”
杨广不由发出了一声笑,目光意味深长:“居然还敢动用边军府军,朕可没想到,朕的未来栋梁,居然胆大包天至此,难得他居然还调得动——”
如果是在平时,他对此事是不会太在意的,顶多暗暗哂笑一声,在心里面给着混账记上一笔。毕竟这位李家的嫡次子,之前还曾为明慧公主与几位皇孙奋死搏杀,几乎丧命。
要说此子有什么叵测之心,杨广是绝不肯信的。这家伙做的事情,不过是与朝中那些世家大阀,王公显贵差相仿佛,利用手中的权力,谋私人之利,打击异己而已。
可今日也不知是否之前高世成提到的那个名字,却让他心情异常的烦躁,仿佛是有千万枚针,扎在他的心头。
而在书案之前,高世成与王崇古等人则不禁一阵迟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
天子无疑是对李世民之举,极其不满的,可如果要就此顺着天子的话,对李世民落井下石,似乎又有些不妥,只因他们眼前这位在说到‘未来栋梁’四字的时候,至少就语气来看,似乎也没有太多的怒意。
不过这位天子,在许多时候都是喜怒不形于色,便是他们这些亲近之人,一时之间也很难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