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安安跟邓子言去打汽排球的时候,出了点意外。

    是旁边的一个球友,抢球的时候,突然间冲了过来,无意之中,身子猛地撞了陆安安一下,陆安安躲闪,站立不稳,一个踉跄,就重重的摔倒了在地上,是左手先落地。身后另一个球友,也冲上来接球,干革命一般,前赴后继,压向陆安安身上。

    陆安安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惨叫。

    邓子言打主攻,在前边的位置,看到陆安安摔倒了,又听到陆安安发出痛苦的声音,吓得面无人色,三魂不见了魄,连忙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手忙脚乱扶起了陆安安。

    陆安安脸色苍白,冷汗直冒。

    邓子言着急:“怎么啦?安安?哪儿痛?”

    陆安安痛楚难当,一时三刻说不出话来,她的左手,弯曲了,整条手臂都直不起来了,略略的一动,便疼痛得眼泪直流。

    邓子言心头一紧,心疼得不得了,不顾众目睽睽,忙抱起陆安安,开了车,心急如焚的送到医院。在急症室,医生给陆安安照x光,然后又叫陆安安把手伸直,弯曲,摇动。陆安安一边哭,嚷嚷着痛,一边尽量地艰难地照着医生的话做,消耗的精力都用来忍受痛苦上,筋疲力尽。

    医生说:|一|本哭什么哭,又没断。”

    陆安安的眼泪还是流个不停,哽咽着:“痛呀,真的很痛。”

    医生气定神闲:“只是皮外伤,休息一下,便没事了,也不用住院。”

    邓子言不放心:“真的没事吗?”

    医生说:“没事,你的爱人不过是娇气了点,一点点痛也忍受不了。”

    邓子言瞪他,想骂:那又不是你的手痛,你当然这样说。

    陆安安的眼泪,让邓子言心如刀割。

    邓子言宁愿,痛的那个人是他。心中,不是不后悔的,他的陆安安,又不喜欢运动,都是他不好,硬拉了她去,如果陆安安不打那该死的死排球,便什么事也没有了。

    陆安安真的是痛,很痛很痛,痛到痛哭流涕。后来陆安安想,如果不是邓子言陪了在身边,也许,她会不哭的吧?她会坚强些吧?但身边,有着深深爱自己而又自己深深爱的人,难免会脆弱一些,也难免会放纵起来。有人宠着,是件很幸福的事。

    医生给陆安安开了一些药,然后便打发他们走了。

    到家的时候,陆安安手肘部分,已渐渐的肿起,但没有这么痛了,是医生刚刚打了麻醉的缘故。邓子言不放心陆安安,留了下来陪她。因打球的时候出了一身汗,怕陆安安不舒服,还耐心的帮陆安安洗澡,擦身子。

    陆安安不好意思,推他出卫生间:“我自己来,不用你。”

    邓子言不肯出去,他说:“怕什么?你身体哪一个地方,我没见过?”

    陆安安涨了满脸通红,但嘴里还忘不了调皮:“我觉得我亏了,白白给你看。”

    结果,邓子言把他的衣服也脱了。

    邓子言说:“我也给你看,这样公平了吧?”

    陆安安嘻嘻笑。

    陆安安以为她的手,很快就消肿消痛,很快便可以完全复元了。谁知不是的。迷迷糊糊睡了几个小时,半夜里手臂辣辣地轰痛,痛得像在死荫的幽谷,冷汗涔涔,魂魄不齐。

    陆安安给惊醒了起来。

    邓子言也醒了。

    邓子言一言不发,便抱住了陆安安。

    陆安安躺在邓子言宽大且温暖的怀抱里,心,一下子就踏实了起来。

    陆安安的手臂完全康复,是一个星期后的事了。这一个星期,邓子言天天陪了在陆安安身边,下了班后便赶过来给陆安安做饭,陪陆安安说话,黄昏的时候,还陪陆安安在小区的附近散步,和陆安安如影随形。

    邓子言仿佛,忘记了自己是一个有了家室的人了。

    邓子言也仿佛,把陆安安的家当了自己的家。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邓子言和陆安安那么明目张胆,他们破镜重圆的事,还是给邓子言的母亲黄雪微知道了。

    在一个太阳刚刚露出了笑脸的黎明,黄雪微便敲响了陆安安家的大门。

    陆安安还躺在床上,矇矇眬眬中,便给震耳欲聋的门铃声吓得一大跳,惊醒了过来。前一个晚上,邓子言过来了,没有回家,陪了她整整一宿,因上午有一个重要的会议,早早便起了床,给陆安安做好了早餐,吻了一吻她的额头,便出门去了。

    因为邓子言刚走不久,门铃便响了起来,陆安安还以为是邓子言忘记拿东西了,折回头的。

    陆安安趿了拖鞋,一边跑去开门,嘴里一边嘟哝:“你有钥匙呀,为什么不用钥匙开?”

    不料,门外却是怒发冲冠的黄雪微。

    陆安安一愣,心中顿时明白了过来。

    啊,东窗事发了。

    陆安安并没有太多的惊讶,从和邓子言在一起那一刻开始,她便料想到有这么一天,她总会和黄雪微针锋相对的,无论迟和早,这一天总会来临。

    陆安安有礼貌的请了黄雪微进门来。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陆安安并不想逃避。

    黄雪微一脸的寒霜,她没有想到,儿子和陆安安,隔了这么多年,还重新的走在一起,藕断了丝还连。黄雪微开门见山,劈头盖脸的便问:“昨晚明辉是不是在这儿过夜了?”

    陆安安说:“对。”

    看到陆安安那一脸的理直气壮,黄雪微气得发抖,双眼血红。

    儿子这一段时间的变化,黄雪微并不是不感觉得到,不回家吃饭,不肯在家里呆,甚至夜不归宿,也渐渐成了家常便饭,刚开始的时候还有借口,加班,应酬,或出差,现在连解释也没有,追问他,不是装聋作哑不回答,就是皱了眉头很不耐烦:“不要把我当作三岁的小孩子好不好?不要从头到脚管我好不好?”

    不管他行吗?他到底是她的儿子。

    她跟踪了他,她终于知道,儿子和陆安安在一起。

    黄雪微疾言厉声对陆安安说:“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缠住子言不放?”

    陆安安看着黄雪微,几年不见,黄雪微老了,头上布满了白发,脸上的皱纹越来越多,但眼神,还是锋利无比,对她怒目而视的大眼珠,就像两板可怕的枪口,随时随地都准备着向她发射过来,随时随地都可以把她横扫得一塌糊涂,体无完肤。

    陆安安悲哀,她幽幽地反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一定要拆散我和邓子言?”

    黄雪微一愣。

    是呀,为什么?为什么她一定要拆散儿子和陆安安?就是因为迷信?捕风捉影的听别人说,陆安安是白虎星?会克夫?抑或,是因为她不喜欢陆安安?为什么不喜欢陆安安?是因为她小时候太调皮?太任性太胡作非为?就仅仅因为这些?

    凭良心来说,黄雪微对陆安安是有愧疚的,如果不是因为她当初从中作梗,陆安安又如何落到如此的地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同样是女人,她自然知道一个人爱一个人的苦,不能相守在一起的苦,同样知道,一个女人,不能做母亲的苦。

    黄雪微虚弱地说:“子言现在结了婚,有了妻子。”

    陆安安说:“那以前呢?邓子言没有结婚,没有妻子以前呢?”

    黄雪微哑口无言。

    陆安安站了起来,她说:“对不起阿姨,我不想见到你。”

    送黄雪微出门的时候,陆安安忽然间用了很哀怨的语调,轻轻地念起词来:“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乾,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询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黄雪微听到耳中,心中一震,脚步不禁仓促起来,在一瞬那,便仿佛苍老了十年。

    黄雪微知道陆安安念的是陆游和唐琬的《钗头凤》。

    陆游和唐琬是表兄妹,青梅竹马,才子佳人,在朝夕相处,读书玩耍中,两小无猜的就漾出了情深痴长。那一年,陆游终于以一只家传凤钗,将唐琬迎娶回家。那是一只钗,钗头是一只小小的凤凰,凤凰嘴角生祥,以为可以衔紧一世的爱情。

    不料陆游的母亲不喜欢唐琬,逼儿子写休书,硬生生的拆散他们。

    陆游不是一个软弱怯懦的男子,不然不会喷薄出气吞山河的英雄气概和万死不辞的爱国热情。但是,在他母亲面前,在“忠孝为先”的宋朝,哀求不果,最后低头,无奈的离开了唐琬,伤痛终其一生。

    多少情爱终难留,人间十年便白头。

    于是,在沈园,便留下了心血斑斑,令人伤心饮泣的两阕词《钗头凤》,成了千古绝唱。

    陆游的一生,写了9000多首诗词,却没有一首是给自己的母亲和续弦妻子所写,可见,终究是有怨有恨的。

    黄雪微知道,她的儿子邓子言,也是对她有怨有恨的,如果不是有怨有恨,这么多年来,他就不会这么的郁郁寡欢,这么多年来,他尽量的避免单独和她面对,有什么心里话,再也不愿意和她说。

    因为她,儿子和陆安安,终于成了现代版的陆游和唐琬。

    而她,是捧打鸳鸯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