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沈宁宁回家后,陆安安独自一个人返回了南宁。

    陆安安不想在家乡小城呆得太久,那儿有她太多的伤心往事。

    她不愿意回忆。

    在火车开往南宁的路上,陆安安意外遇到了许梦然。中学时代,因为陆安安逃课去看粤剧,给班里的纪律委员许梦然报告了班主任,结果陆安安因此被罚写了检讨,而许梦然,亦给陆安安报复了,不但臭骂了一顿,上课的时候,还把东西往她头上扔。

    那个时候,陆安安还真的像了个小霸王。

    如今,好多年过去了,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许梦然如今也在南宁,做着安利,同时的,也经营着一间小小的美容院。

    她们的位置刚好坐在一起。因为隔阂,因为生疏,刚开始的时候只是有礼貌的点了点头,后来渐渐的,便有一句无一句的聊起天来。许梦然告诉陆安安,女人超过了二十五岁,皮肤便开始渐渐老化,这个时候需要保养,护理,要不很快就会变成黄脸婆的。

    许梦然只是听着,心不在焉。

    她才不在乎,自己变不变黄脸婆。

    也许是因为做美容的缘故,许梦然很会打扮自己,一身黑色的长裙套装,长统黑色丝袜,《一》《本》跟鞋,黑色飘逸的披肩长发,鹅蛋型的脸孔化着浓妆,皮肤算不得白,却很健康,如瓷器般细腻,光滑。

    她打量着陆安安,一脸的惊诧:“天哪,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陆安安莫明其妙,低头,借着许梦然的目光看着她自己:白色宽身t恤,超短牛仔裤,白色波鞋,没什么不妥呀。

    许梦然说:“你穿得像个辣妹?”

    陆安安一怔,辣妹?她穿得像辣妹?她仰起了头,不禁笑了起来,想说,如果我再年轻十年,说不定,我还穿吊带露脐衫呢。不过没有说出口,——因为许梦然,正一本正经的上下看着她,一脸的不可置信。

    许梦然一本正经地说:“老同学,你应该注意防晒呀,应该注意形象呀,到了我们这种年龄,穿衣服不能穿得这么暴露,不够端庄,对皮肤也不好,会晒黑晒伤的。”

    陆安安虚心地请教:“那我应该如何穿?”

    许梦然说:“这么大的太阳,一定要穿长裤长衫,要不就像我这样子,长衫,长裙,长丝袜,要保护皮肤。”

    陆安安看了看她,作了一个晕倒状,心里嘟哝:大热的天,穿得这样密实,就算皮肤再好,嫩得像刚出生的婴儿,可整天收着,不能秀出来,像小偷偷来的稀世珍宝,只能关起门来偷偷欣赏,有什么用?不如不要也罢。

    陆安安还想问:“那出门要不要像阿拉伯的妇女,用头巾掩面孔?”

    最终还是没有问。

    人家许梦然,是美容专家,她仿佛一个大家闺秀,坐有坐相,站有站相,笑不露齿,一举手一投足,都带着浓浓的高贵端庄气息,不是像了陆安安这种市井小人,拿了一只炸鸡腿或者一只苹果,一边大嚼一边满街跑,走路走久了脚痛了就脱了高跟鞋,一手拿一只赤着双脚毫无顾虑的逛商店。

    陆安安自嘲地想:“到底,我不是淑女。”

    其实许梦然,也不是淑女。

    后来回到南宁后,由于沈宁宁回了家,陆安安一个人便落了单,总觉得房子空荡荡的,好像缺少了什么一样。所以当许梦然打电话来,约她一起出去吃饭,逛街,甚至上美容院做美容的时候,陆安安无所事事,便去了。

    渐渐的,便络熟了起来。

    许梦然向陆安安说起了她自己。

    许梦然也不明白,自己封守了许多年的往事,不知道为什么,面对着陆安安,便有想倾诉的念头,有一种不说,心里闷得慌的难受。于是,陆安安便知道了,原来,许梦然也是一个命运曲折的人。

    许梦然三岁的时候,父母便离异了,父亲跟了一个来自福建的寡妇去了福建,自此便杳无音信,是母亲,辛辛苦苦拉扯她长大。十五岁那年,一个晚自习,回家,在一个偏僻的小巷里,莫彬彬给一个男人强奸了。

    许梦然一生都记得那个晚上。

    月色,朦胧且暗淡,天空上几颗星星,隐隐约约地露出小小的脸,风轻轻跑着,飞扬跋扈地穿过无尽的黑暗。那条偏僻的小巷,并不是唯一回家的路径,因那天晚上,为了做完那道数学难题,许梦然比平常晚回家了十几分钟,为了不让母亲担心,她抄了近路。

    不料在那条深而长的小巷中,许梦然忽然给背后冲过来的男人捂住了嘴巴,在夜深人静的夜里,许梦然吓得魂飞魄散,拚命的反抗,挣扎,甚至在男人的手臂上,咬下了深深的牙齿印,许梦然的嘴里,满是血腥的味道。可一切,都无济于事。

    那男人,个子不高,但他力大无穷,他低吼着,把愤怒而又兴奋的许梦然压在地上,一只手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巴,另一只手撕扯她的衣服,然后,坚硬的下体,不由分说就冲进了许梦然的身体。

    撕心裂肺的痛,铺天盖地向许梦然涌来。

    许梦然哭了。

    冷风“呼呼”地穿过身体,许梦然整个人,仿佛一尊灵魂被撕碎的雕像,那一刻,世界一片黑暗,羞辱,恐惧,不堪,窒息,无助,在她心里,身体内,漫无边际地蔓延,眼前有一团团的阴影,绝望而痛苦地旋转,那感觉,生不如死。

    许梦然不想读书了,她想退学。

    母亲身体不好,常常发病,又没有固定工作,为了供许梦然读书,家中早已一穷如洗,许梦然不想母亲为了她,心力交瘁,早生华发。

    许梦然所在的小乡镇,在离她家不远处镇的东边有一个杂货批发店,缺人,母亲去了那儿打工。那老板,三十岁出头,不但是个驼子,而且个子矮小,相貌奇丑,马脸,小眼睛,塌鼻子,阔嘴巴,放在《水浒传》里,便是活脱脱的武大郎一个。

    许梦然讨厌他,尤其他看许梦然,那疏粘稠而又贪婪的目光。

    他对许梦然母亲说:“然然不去读书,多可惜呀,她的成绩是这样优秀,年纪又这么小。”

    许梦然母亲也希望许梦然能上大学,可以出人头地。

    于是,李大福,那驼子名字叫李大福,他慷慨地拿钱出来,供许梦然读完初中,还有上高中。他说:“反正我人长得这样丑,没人肯嫁给我给老婆,我孤身寡人,要这么多钱干嘛呀,不如做做点好事,为自己积点德,祈祷下辈子,我可以做一个身体健康相貌帅一点的男人,呵呵。”

    那个时候,许梦然刚刚考上了离家四十多公里的小城中学读高中,放假回来,母亲把这话学给她听,她自鼻孔里哼了一声,不屑地想,说得比唱还要好听,这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如果,许梦然长得不是这么漂亮,这么迷人;如果,李大福不是这么好色,这么见猎心喜,那么,他肯心甘情愿,伸递过来援助之手,用省吃俭用的钱,供一个无亲无故的女孩子么?真是废话!

    高二那年,母亲因劳累过度,病倒了,是李大福,衣不解带的服侍了大半年,出钱又出力。但母亲到最后还是逝去了,临终前,握住了许梦然的手,有点神志不清说:“女儿呀,滴水之恩泉水相报,我没有别的要求,只愿你大学毕业后,嫁给大福,为他生一子半女,算还了这些年来我们欠他的恩和情,这样我在九泉之下,死也瞑目了。”

    许梦然伏在母亲身上,哭得柔肠寸断。

    考完了高中毕业试,许梦然就离开了学校,没有考大学。因为她知道,就是考上了,她也不会去读,因为她不想再欠李大福的人情,花李大福的钱,与李大福沾一点点的边,一点点的关系,这样纠缠得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许梦然也没有回到那偏僻的小乡镇,而是留小城里,在一间大酒楼里做服务生,她计划一两年后,攒了一点点的钱,把母亲的墓修好,便去广东打工,不再回来。

    李大福在电话那头虚情假意地和许梦然说:“然然,你妈的话,不要放在心上,你在小城里,找一个配得上你的,你爱他他又爱你的人,百年好合吧。”

    由于年轻貌美,许梦然也不缺少男人追,断断续续的,她也谈过了几场恋爱。但,每一场恋爱,都是以失败无奈而告终。

    因为,许梦然虽然把心给了她喜欢的男人,却给不了身体,给不了激情。每一次拥抱,接吻,抚摸,许梦然都是无法全心会意的投入。甚至,许梦然喜欢的男人,想和她执子之手与之偕老的男人,因为她的颤抖,恐惧,紧张,抽搐,而无法进入她的身体,无法男欢女爱,鱼水交融。

    许梦然眼前,总是闪过她十五岁那年,噩梦一样的夜里,那双粗糙的手,臭烘烘的嘴巴,混着浓浓汗骚味的身体,颠狂,强硬,急燥,野兽一样的亵渎着她。许梦然的心,被冰锥刺穿了,顿时撕扯开,扭作一团。接着,是李大福的脸,老鼠一样闪着贪婪的小眼睛,垂涎欲滴的看着她,狂笑着,那恶魔一样的声音一阵又一阵盘旋在空气中,落到她耳朵里:“许梦然,你已是我的人了,无论你逃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许梦然哭了。当着想拥有她身体,想要她全部的男人面,歇斯底里地哭了。

    碎心的往事,彻骨的痛楚,仿佛鞭子一样鞭笞着许梦然的心。

    许梦然无法,做一个正常人。

    她恨李大福。

    极恨极恨,是恨之入骨那种恨,如果没有李大福,她又何况落得这样凄凉?

    后来,李大福病了,得了癌症,躺在床上,气若游丝。

    许梦然回去,见了李大福最后一面。她站了在他的床前,讨恶地看着他,好像看一堆恶心的粪便。许梦然清清楚楚地记得,她十五岁那年,那个强奸她的男人,不但个子矮小,双手粗糙,而且,他是一个驼子。还有,事后不久,在一次无意之中,许梦然看到李大福右手臂上,有着清清楚楚的伤疤,整整齐齐的牙齿痕。

    李大福断断续续地说:“然然,我对不起你,你,能原谅我吗?”

    许梦然没有说话,泪水一大颗一大颗流了下来。这个躺在床上的男人,快要离世了,带着他的罪恶,他的忏悔,他的不安,愦憾而去。但他,并不是真正的大恶人,他为自己的邪恶,无地自容,也为自己的邪恶,付出了一生寝食难安的代价。

    自作孽,不可活。

    陆安安听着,忽然,她就想起了她母亲临终前的那句话: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许梦然对陆安安说:“李大福死后,把他所有的遗产给了我,我拿了他的钱,变卖他所有的东西,便到南宁来了。那个时候我想,我要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忘记过去,好好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