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父亲总算是好端端的活在这个世上,紫芬一直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当荫山再来大杂院的时候,紫芬心里莫名的涌起一丝伤感与愧疚,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男人再有来往了,自己的丈夫还活着,他要自己等着他回来,也就是说他还拿自己当做妻子看待。自己不能再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的耗费荫山的心力了,这对于善良的他来说太不公平了。
一日,紫芬和佩儿在院子里浆洗揽来的衣物,荫山如同往常一样拿着两个风车走进了院中。两个孩子高兴的奔向荫山,笑着从荫山手中接过了风车,在院子里开心的玩了起来。
佩儿笑着和荫山打了招呼,然后将身旁的一个小板凳递给他让他坐下歇歇脚。一直没有抬头说一句话的紫芬忽然站起身自顾自的走进了屋中,咣当一声用力关上了房门。荫山和佩儿都有些吃惊和意外的看了看对方,然后站起身朝屋子门口走去,准备去问个究竟。当佩儿敲了敲门,小心翼翼的询问屋内的紫芬可是哪里不舒服时,紫芬忽的又将门打开,沉着脸对佩儿说:“没你的事。”然后,她又对荫山说道:“你进来,我有话说。”
佩儿从未见紫芬如此模样,连忙闪到一旁悄悄的站着。
荫山跟着紫芬进屋后,紫芬又将门用力关上。荫山百思不得其解的问她究竟出什么事情了?
紫芬从铺盖下取出那封大少爷的信递给荫山,然后对他说道:“你先看看再说。”
荫山展开信看了一番后,吃惊的问道:“他还活着?”
紫芬面容平静的说道:“对,他还活着,而且活的很好,不日就要来接我和孩子团圆。”
荫山的手略微有些发抖,他将信慢慢的放到一旁,轻声问道:“那你愿意跟他去吗?”
紫芬扬起头,略带欢喜的说道:“你这话问的,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自然要与他在一处了,再说两个孩子也不能没有父亲不是?”
荫山不解的望着紫芬,有些激动的说道:“他始乱终弃,那样对待你,又连累你落魄到这般田地,你竟还愿意信他?”
紫芬笑了一笑,略带一丝得意的说道:“有什么不能信的,我与他都有了这一双儿女,终究是砸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呢。”
紫芬说完,从一只木箱子里取出一锭银子,笑着递到荫山面前说道:“荫山兄弟,这些日子承蒙你对我母子三人的关照,这锭银子就算是我对你的答谢,你收下吧。”
荫山仿佛不认识一般的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人,他不知道这个如同紫藤花一般清香美好的女子为何会在一夕之间变做如此的模样。他没有去接紫芬手中的银子,带着一丝失望和疑惑的语气问道:“他那样对你你终究还是愿意信他,为何就不愿意信我一次,你我之间的情意难道就值这一锭银子?”
紫芬有些不屑的对荫山说道:“王荫山,你醒醒吧,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虽说我如今落魄了,但是我毕竟出身官宦之家,血统高贵,你是什么出身?天桥上唱戏的,比那相公堂子里的略好些罢了,我和你又有什么情义可谈,我若信了你,那不是自掉身价吗?我把话放到这里,莫说我丈夫还活着,就是明日没有了,我真要改嫁,那我也不嫁给下九流。”
荫山没有想到紫芬会说出如此伤人心的话来,他的心一阵刺痛,整个头都炸裂般的疼痛,他望着眼前一脸得意的紫芬,苦笑了几声,然后朝自己脸上狠狠抽了一耳光,笑着说道:“是啊,我是个什么东西,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个下九流竟然痴心妄想你这官宦人家的大少奶奶会对我有真心,算我眼瞎。”
荫山说完,转身一把拉开大门就要出去。紫芬在他身后冷冷的说道:“王荫山,自此以后不要再来纠缠,否则我真瞧不起你了。”
荫山心痛的气有些上不来,几乎就要站不住了,他用手捶了一捶门框,用力说道:“好,我记住了,决不再来。”
荫山说完,带着一颗受伤的心落寞的走出了院门。
在屋门外的佩儿对方才屋内二人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无比同情的望着荫山的背影,心里很是替他难过。
待荫山离开后,佩儿有些忐忑的走进屋子准备去劝解一下紫芬,谁知道当她走进门后发现方才还盛气凌人的紫芬竟然瘫软在地上,双眼紧闭,眼泪如水一般顺着脸颊流淌。
佩儿连忙将紫芬扶起来坐下,一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急切的问紫芬要不要紧。
伤心欲绝的紫芬一把抱住佩儿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说道:“佩儿,我的心好痛,我的心好痛。”
佩儿将紫芬紧紧抱住,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她终于明白原来方才紫芬的得意与绝情都是装出来的,她的心里终究装着的还是王荫山。
等紫芬平静下来后,佩儿不解的问紫芬既然如此心痛那为何方才还要说出那么伤人的话去伤荫山的心。
紫芬抬起一双泪眼望了望空无一人的院门,伤感万分的告诉佩儿,自己有儿有女又有丈夫,光凭这一点就不能再与荫山有丝毫瓜葛,更何况自己是犯臣之妻又比荫山大上六岁,这桩桩件件哪一件拎出来都配不上荫山,王家绝不会同意自己进门,即使强行成婚,世人的口舌也绝不会放过他们,与其日后让他伤心难过,还不如趁一切都没有开始的时候就让他死心。
佩儿又有些担心荫山受了这样的刺激,一时冲动会到官府去告发紫芬与罪党有勾连。紫芬微微笑了一笑,对佩儿说道:“我信他,他不是那样没有品行的小人,即使再伤心再气愤,有违良心道义的事他绝不会去做。”
荫山对于紫芬的一往情深佩儿看的分明,而对于紫芬的顾虑她也感同身受,对于这两个人没有开始就已然结束的爱情,佩儿满心的叹惋。佩儿轻声问紫芬可曾有一丝留恋和不甘,静静望着屋外的紫芬并没有回答她,而是淡淡的说了一句:“佩儿,老宅子的紫藤应该到开花的时节了吧,真想再到那紫藤花下坐上一坐啊,哪怕就坐一阵子也是好的。”
在那样的一个年月,那样的一个世道,在那样一个大枷锁之下,裹着一双小脚的紫芬终究没有勇气向前迈开那一步,曾经一心想做代战公主的她只能把自己在紫藤花下结下的良缘生生的压抑在心头,眼睁睁的看着她的薛平贵一步步伤心的走出自己的视线。
那日之后,荫山在紫芬母子的生活中再没有出现,有好多次紫芬在做活的时候,总会不自然的抬眼朝院门外瞅上一瞅,好像荫山随时都会走进门来一样。
心眉又来过几次,每次都是夜幕降临的时候匆匆而来,住上一宿之后又踏着黎明的曙色悄悄而去。从她的言语之间,紫芬能够隐约感觉到心眉和丈夫还在暗中做着与变法维新有关的事情,她不禁更加的担忧起两人的安危来。每次在心眉离开的时候,紫芬都会再三叮嘱心眉一定要小心,每到此时,心眉总会笑着点点头,让紫芬放心。
春天很快就过去了,荒草丛生的洪家老宅又开满了清香无比的紫藤花,说来也奇,这本是长在江南温柔水乡的紫藤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在无人经管的荒宅之中,竟然长得越发茂密,开得越发烂漫。
在那个紫藤盛开的季节,紫芬苦苦等待的丈夫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大少爷与当年强国会的残党悄悄的在日本串联,然后在英美日等国政要的暗中支持之下由广州入境,悄悄潜回京城,密谋趁慈禧太后移驾颐和园避暑之时用枪炮袭击皇家仪仗,然后诛杀慈禧,救出光绪爷。
在那个紫藤花开的初夏,慈禧太后从瀛台接出光绪,又带着隆裕皇后等人浩浩荡荡的朝颐和园行进。走到城外之后,在秀水林荫之中杀出一众黑衣人来,他们在枪炮的掩护之下杀到了皇家仪仗跟前,没废吹灰之力就将护驾的御林军打的四处逃窜而去。当这些人以胜利者的姿态冲到皇太后的凤辇之前,将那两个吓的面无血色来不及逃走的太监踢到车下,然后跳上去一把扯开明黄色的凤帘之时,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这时,后边去搭救皇上的人也发现龙辇里面也是空无一人,大家忽然意识到自以为得手的他们已经落入到了慈禧太后设下的圈套之中。这些人准备向西撤退之时,突然杀声四起,四周早已被皇家御林军和一门门大炮所包围。这些一心维新救国的热血汉子们与皇家御林军展开了殊死的搏斗,终因寡不敌众战死的战死,被俘的被俘,没有一人脱逃。
洪家的大少爷就在这些人中间,英勇的他用枪射杀了许多兵丁,手中的子弹用尽之后,便拔出佩刀与那些御林军在马上拼杀起来,最终被十几人合围挑至马下生擒。
这些英勇的义士万万不会想到,他们的所有谋划早已被荣禄安插在强国会里的眼线密报给了慈禧太后,那天的皇家出行不过是引诱他们出动而使出的障眼法罢了。
大少爷和其他一些被俘虏的同党在监牢里遭受了种种非人的拷打和虐待,他们始终紧咬牙关绝不出卖其他人。慈禧太后等了他们半个月,见他们依旧嘴硬,气愤至极的她御笔一挥,将这些在虐打中奄奄一息的罪人押到菜市口砍头,一时间刚刚平静下来的京城又充满了血雨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