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芬对于丈夫被生擒的事情起初一无所知,直到有一天傍晚,她正在院子里追在磐哥后边给他喂饭,这时院子里的一位大叔从外边忙活完回来,一进院就冲院子里的众人大声嚷嚷道:“给你们说个稀奇,有一帮吃饱了撑的慌的什么维新乱党前一阵子竟然想谋逆刺杀老佛爷和皇上,结果被老佛爷给一网打尽了,朝廷方才贴了榜文,明儿在菜市口就要当众问斩这些乱党呐。”
院子里正端着饭碗吃晚饭的人们一听这话立即来了精神,都纷纷议论这些人可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连老佛爷和皇上都敢刺杀。
说着无心,听者有意,紫芬一听这话她的心立马提了起来。她将磐哥儿一把抱回屋内,失魂落魄的紧紧抱着孩子,坐在冷冰冰的炕沿上,就好像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磐哥儿被他抱的有些喘不上气,不自在的哭了起来。孩子的哭声将胡思乱想之中的紫芬惊醒了过来,她连忙将孩子松开,一边擦着他小脸上的眼泪,一边喃喃自语道:“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就在紫芬抱着磐哥儿惴惴不安的时候,佩儿夫妻踏着夜色急匆匆的跑了过来,一进屋子,佩儿就焦急的告诉紫芬她男人在城门口砍头的告示上看见了洪家大少爷的名字,她们两口子怕紫芬还不知道,连忙跑过来知会她一声。
一切担忧都变成了现实,这个男人果真搀和到谋逆的事情中去了,他在信中口口声声让自己和孩子等着他,终究又成了一句哄人的空话。紫芬的心里一阵难过和悲伤,她为丈夫年纪轻轻就要送了性命而难过,也为膝下的这一双儿女自此以后再也没有了父亲而悲伤。
第二天天蒙蒙亮,佩儿两口子早早的过来接上紫芬和孩子赶往菜市口。等紫芬她们赶过去的时候,菜市口两旁的街道上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佩儿夫妇一个抱着磐哥儿一个抱着霞姐儿,神情凝重的紫芬芳则站在人群中间,伸长脖子向远处不住的张望。
望着望着,只听远处的人群一阵喧哗,看热闹的人都如潮水一般朝那个方向挤了过去。夹在众人中间的紫芬她们随着人群向前挪动,很快就又被一列兵丁用力地推了过来。
佩儿男人小声说了句:“过来了。”紫芬连忙朝那边望了过去,只见街道中间走过一队骑兵,然后十来个囚车被一一押解了过来。紫芬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她睁大眼睛在每一辆囚车里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在看到第七辆囚车的时候,紫芬终于辨认出了自己的丈夫,他形容比过去消瘦了许多,长长的辫子散乱在脑后,额头上还有一道长长的伤口,让人看了很是心酸。站在囚车里的他虽说手脚都上着粗粗的镣铐,但是他的头依旧高高的扬起,眼神也依旧炯炯有神,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一毫的畏惧和胆怯。
紫芬看着丈夫这视死如归的模样,心里猛的一痛,眼泪立时就涌了出来,整个身子也不停的在颤抖。就在紫芬抬起胳膊准备大声呼喊丈夫名字的时候,站在一旁的佩儿连忙用手将紫芬拉住,轻声劝止了她。紫芬心里明白佩儿是为她和孩子好,可是她心里已然是千疮百孔,痛苦万分。过去,紫芬也曾在心里咒骂过这个男人千次万次,也曾在许多个夜晚梦见自己一直站在门口远远的眺望着丈夫渐行渐远的背影,可是她万万没有想到丈夫会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给他自己的生命和他们二人的这段并不美满的婚姻画上一个终点。
六岁的霞姐儿被佩儿男人抱的高高的,她也认出了自己的父亲,已经有些懂事的她好像也明白了些什么,她忽然大声的喊了一声父亲。
也许是父女连心,也许是大少爷真的听见了女儿在叫自己,总之他朝这边转过头望了一望。紫芬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她用力朝囚车里的丈夫挥动着手中的帕子,霞姐儿也哭着伸出双手,想让爸爸再抱一次自己。
大少爷看见了站在人群中满脸悲伤的妻儿,他朝着紫芬和孩子咧嘴笑了一笑,那笑容是紫色芬嫁给他以来见过的最温柔最动情的笑容,可惜这仅有的也是最后的一次暖人的笑容永远定格在了那个初夏的清晨。
大少爷的囚车很快就被推了过去,紫芬看见他和一起的同党被兵丁粗暴的从囚车上撕扯下来,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被强行摁倒在地,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随着一声炮响,砍头的时刻已经到来,监斩官将令牌交给两个手下,由他们奉命走到这十几个朝廷要犯面前逐一验明正身,然后向刽子手发令开始行刑。随着刽子手的刀起刀落,前边六人的首级很快就滚落到了地上,腔子里的血也如溪流一般将地面染成了殷红一片。
当刽子手准备挥舞大刀砍下大少爷的首级时,从人群之中飞奔出一个一身缟素的大脚妇人来。已经哭的有些昏昏沉沉的紫芬认出那人正是丈夫心尖上的人叶心眉。紫芬看见心眉想要冲到丈夫的身边,可是无奈被两个兵丁死死抓住不得动弹。大少爷看见被压在地上的心眉大声哭喊着自己的名字,他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大声朝爱人喊了一句:“心眉,来生我们还做夫妻,答应我!”
大少爷话音刚落,刽子手的大刀便无情的将大少爷的头颅砍落在了地上。心眉用凄厉的声音喊了一声:“我答应你,我们来生还做夫妻!”
大少爷落在尘土之中的头颅在心眉说完这句之后竟然咧嘴微微笑了一笑,这让围观的人群一阵惊呼。
本来还死死抓着心眉的那两个兵丁也被这一幕所震惊了,他们被大少爷那落在血泊之中还依旧在笑的头颅看的有些毛骨悚然,抓着心眉的手也松了下来。心眉趁他们不备,忽然起身狂奔到了大少爷的残躯之前,一把将那颗血淋淋的头颅紧紧抱在怀中。
几个兵丁见状正要跑过来将她捉住,谁知未等他们近身,心眉早已从袖子里快速的取出一把寒光四射的短刀,用力朝自己胸口戳了进去,一股鲜血瞬间喷射了出来,心眉也仰卧在了地上没有了气息,临死双目圆瞪,手中死死的抱着丈夫滴血的头颅。
刑场上这惨烈的一幕震惊了所的人,许多人都为这一对生死鸳鸯淌下了眼泪,而紫芬也早已晕厥在了人群之中,任凭一双儿女如何哭喊都没有醒转过来。
紫芬病倒了,她昏昏迷迷的睡了整整两日,急火攻心的她起了一嘴的大燎泡不说,整个身上也烧的跟个火炭一样。多亏佩儿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她,才使得紫芬在高烧退去后渐渐清醒了过来。
两个孩子在菜市口亲眼目睹了自己父亲被押上了断头台,虽然在砍头的那一瞬间被大人们用手遮住了眼睛,可是后来他们还是看见了身首异处的父亲与胸口插着尖刀的姨母,尤其是六岁的霞姐儿,受了惊吓之后半夜经常莫名的尖叫和啼哭,总吵嚷着说父亲站在炕前叫她过去。
京城已然成了母子三人的伤心之地,那恐怖的一幕永远成了她们心头的一块不愿轻易揭起的伤疤。
不久之后,刚刚从大病中痊愈起来的紫芬从外边捡拾破烂回来,一进院门,苟家奶奶就迎上前来悄悄告诉她方才有两个南边口音的一男一女到院子里来寻她,苟家奶奶怕这两人是拐子,所以没敢让来人进院门,只是告诉他们过会子在来。善良仁义的苟家奶奶又怕紫芬在院子里疯玩的两个孩子被那两个外乡人哄骗了去,于是她索性搬了把凳子坐在院门口看守了起来。
紫芬对苟家奶奶再三道谢,苟家奶奶笑着说谢什么,老太太我喜欢你和你这两个小机灵鬼,所以才帮着你操操这心,换做旁的人呐,我还懒的搭理呐。紫芬又感激的朝苟家奶奶笑了一笑。
紫芬放下了背上竹筐,打来清水正洗着脸,只听院门外又传来脚步声。站在她身旁的苟家奶奶用手倒了倒紫芬道:“那两个人又来了,快回头。”
紫芬忙一边用手巾擦着脸一边回头朝院门口看去。紫芬看到进来的这一男一女不是别人,竟然是自己的乳娘和她的丈夫。这两个人一进院门也看见了正擦着脸的紫芬,又惊又喜的两个人快步跑到紫芬面前激动的叫了声:“小姐,我们可算把你找着了。”
原来,去年洪家被抄家时,远在杭州的苏州家人一直蒙在鼓里,直到捕杀洪家大少爷等人的公文从京城传到杭州后,苏家人才知道洪家遭了事。一时间整个苏家上下也变的人心惶惶起来,在担忧紫芬安危的同时也不禁担忧起自家的命运。
紫芬兄长由于只是一个区区的县令,在京城也没有什么人脉关系,因此根本打探不到任何的具体内情。后来,听本省的道台大人说老佛爷网开一面不搞株连后,苏家人这才放下心来。紫芬的哥哥也曾托回京公干的几位同僚在京城四处打听下妹妹的下落,可是一直都没有任何的线索。就在紫芬兄长准备再托人寻访的时候,由于他防汛治灾不利,引发了本地流民闹事,省里对他这个失去京城靠山的小县令越发的不满起来,因此上报了朝廷革了他的职,紫芬的哥哥赋闲在了家里。
丢了官的紫芬兄长一直郁郁寡欢,虽说靠着祖上的田产和为官时的积蓄日子还算过的去,但是家里接连遭遇变故,使得整个苏家都笼罩着一层阴郁压抑的气氛。
随着时日的增多,紫芬的母亲越发的牵挂和想念起女儿来,终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侍母至孝的紫芬兄长为了让老母亲重绽笑颜,也为了了却自己的一桩心事,于是又打发了自幼看着紫芬长大的乳娘和她丈夫亲自来到京城细细的查访紫芬的下落。
乳娘两口子已经来了有七八天了,走访了许多洪家的族人,那洪家的族人因为被大少爷牵连,数次被抄家不说,还常被传到衙门里问话,因此他们现在一听大少爷家的事就厌恶至极,根本不愿意多说一个字,况且他们也确实不知道紫芬母子的下落,他们也压根不关心这些。
紫芬的乳娘和丈夫又跑到洪家的两位小姐的夫家去打问,这两家的人都闭口不愿多谈洪家的事,而且从他们口中乳娘得知洪家大小姐今年年初就病死了,二小姐在洪家出事的那一年就没了。乳娘见洪家最有可能知道紫芬下落的两位小姐都不在人世了,不禁老泪纵横起来,她心里隐隐觉得自己亲手带大的这个姐儿怕是不在人世了,可怜她还不到三十啊。
就在乳娘两口子满心失望的从洪府二小姐夫家的门口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洪家二小姐的贴身丫鬟从家院那里得知苏家来人打问紫芬母子的下落,因为当日只有她陪着二小姐安顿过紫芬母子,如今二小姐没了,知道内情的只有她一人了。所以她连忙一路追了出来,好歹撵上了乳娘俩口子,细细说给了她们紫芬落脚的地方,乳娘两口子这才匆匆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