荫山在洪府被抄家后,就一直在打听大少奶奶和两个孩子的下落,但是一连数月都没有半点消息,大少奶奶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了一点音信。一天,荫山在天桥的一个早点摊子上吃早点时,无意中听到隔壁摊上的一个男人给摊主夫妇说早晨进城的时候看见皇城根下边围满了人,跑进去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妇人和两个孩子被冻死在那里,那死相真是惨不忍睹。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荫山火急火燎的跑到那皇城根儿底下去看时,那母子三人的尸首已经被当差的拉到郊外填埋了。
荫山在皇城根儿下面只捡到了一个小男孩的暖帽,看这帽子的大小想必那孩子也不过一岁多两岁的样子,看到此荫山鼻头一酸,眼泪簌簌落了下来,一直苦寻大少奶奶和孩子们未果的荫山在那一刻断定这冻死的母子三人定然是大少奶奶她们无疑了。
荫山经过打听,终于找到了乱坟岗上的一个新垒起的小土包,他将带来的一大筐纸钱全部点燃,边点边悲泣道:“大少奶奶,您和孩子黄泉路上一路走好,下辈子我还要给您唱《红鬃烈马》,其实我那天特想跟您说,我就是薛平贵,你就是我的代战公主,可是我终究没敢说出口。”
时间一天天过去,又是一年紫藤花盛开的季节,荫山有空的时候总会去贴着封条的洪府门前站上一站,那无人经管的紫藤在那荒草丛生的宅院里恣意的生长,藤蔓枝条都伸出了高高的院墙,在墙外的那一片茂密的绿叶下盛开着几串闪着清幽光芒的紫藤花。荫山走上前去,轻轻的摘下一串来放到鼻尖嗅了一嗅,还是那样的清甜芬芳,只是如同这花一样美好的人却永远的消逝了。
荫山拿着那串清幽香甜的紫藤花走过洪府那残迹斑驳的大门时,又驻足看了一看,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身穿紫衣的大少奶奶正从那门里浅笑着走出来。荫山心里一阵难过,那个如同紫藤花一样的美好的女子终究是不能再相见了。
就在荫山为着大少奶奶的死去而黯然神伤的时候,大少奶奶苏紫芬却又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了荫山的眼前。
那天,荫山拿着行头包袱从家里出来,路过一条胡同时,远远看见一个戴着烂了边草帽的女子背着一个大大的竹筐,一边走一边吆喝着:换取灯儿。
荫山本来没太留意那衣衫褴褛的穷苦妇人,在京城里这样走街串巷捡拾破烂的女子不计其数。只是,这妇人在一大宅门前站住喊了两声后,那门里忽然冲出一条狼狗来,那身形肥大的狼狗冲着这妇人一通狂吠,吓的那妇人连忙四处闪躲,谁知她越躲那畜生越往跟前凑,几乎就要咬住这妇人的裤腿了。荫山连忙快步走过去,一边大声喝止,一边捡起几个路边的石块用力朝那狼狗掷了过去。那狼狗被石块砸中了头,痛的在地上乱叫了几声,一溜烟跑进了门去。荫山看见那门口站着一个坏笑着看笑话的下人,愤恨不平的骂了那人几句。那人也自知自己理亏,又见荫山身量高大,像是个练家子,忙闪身进门将那大门咣当一声用力关住。
荫山厌恶的瞪了那宅门一眼,然后准备继续朝前赶路,这时站在路边的那个惊魂未定的穷苦妇人怯生生又充满感激的朝荫山说了句:“这位小哥,谢谢您。”
荫山听着这声音十分的耳熟,忙侧过头朝这妇人的脸上扫了一眼,荫山在那顶破旧的草帽下看见了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那眼睛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亲切,又如此的让人惊喜。
荫山激动的喊了一声:“大少奶奶。”
方才被那凶恶的狼狗吓的魂都险些没有的紫芬自然没有太留意搭救自己的这位男子的面容,如今与他四目相视的瞬间,她自然也认出了许久不见的荫山,但是紫芬最是个要强的人,如今自己这般的落魄,她怕荫山会似那些势力的人一样笑话自己。面对着荫山惊喜的呼唤,紫芬慌忙将头一低,背着那个装满破布烂纸的大竹筐吃力的朝胡同口走去。
满脸惊喜的荫山以为大少奶奶没有认出自己,连忙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急切的又叫了一声:“大少奶奶,我是王荫山啊,您不认得我了。”
紫芬用手将草帽又往下拉了一拉,随口说了一句:“你认错人了,什么奶奶我不认得。”
荫山疑惑不解的看着眼前这个衣衫褴褛的女人,他一把摘下她头上的草帽,紫芬的整个面容完全露了出来,这分明就是那个如同紫藤花一样清甜美好的大少奶奶啊,虽然她如今形容憔悴,但是那双眼睛依然如往常一般清澈明亮。
荫山拉着紫芬的衣袖,动情的说道:“大少奶奶,自打洪家出了事,我想方设法的打听你和两个孩子的下落,前阵子有人告诉我说皇城根下面有一个妇人带着两个孩子被活活冻死了,我以为那是你,我站在那乱坟岗上心里有多难受,你知道吗?如今,分明是你,可你为什么就不肯点个头承认呢。”
荫山说道心酸处,眼角不禁流出了泪水。紫芬望着眼前这个哭的像个孩子一样伤心委屈的王荫山,心里不觉既感动又欣慰,这偌大的京城里终于还有一个人真心的在关心着自己,记挂着自己,寻找着自己。紫芬把手在衣服上蹭了一蹭,然后伸手轻轻擦去了荫山脸上的泪水,用杭州话轻柔的说道:“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说哭就哭上了,也不怕旁人笑话,我哪能一时三刻就死掉了啊。”
本来还无比难过的荫山被紫芬如此一说,又咧嘴大笑了起来。
年轻的荫山又一次出现在了紫芬母子的生活之中,他每天都会跑到紫芬栖身的大杂院里,帮着劈柴、打水,看见房顶漏水又会麻利的爬到屋顶上去修补,站在院子里抬眼望着屋顶上身手利索的荫山,紫芬心里莫名的涌起一丝踏实和欢喜的感觉。
霞姐儿和磐哥儿这两个小东西也十分的喜欢荫山,每天在院子里和其他孩子们玩耍的时候,只要一看见荫山笑呵呵的走进门来,两个小家伙就会笑着扑到荫山的怀里,伸手跟他要好吃的。天气晴好的时候,荫山也会带着霞姐儿和磐哥儿去天桥逛一逛,两个孩子一人拿一个彩色的风车,快乐的笑声隔老远都能听见。望着荫山高大的身影,听着他和孩子们开心的笑声,紫芬也会微微的笑起来,她渐渐的对荫山也有了一种依赖的感觉,倘若他有几天因为忙而没有来,紫芬有意无意的总会朝门口望上一望。
荫山见紫芬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实在是艰难,也不忍心她日日起早摸黑的去收破烂,回来还要为人缝补浆洗衣物换钱,他让紫芬安心在家带孩子,自己会经管她和孩子的生活。谁知,荫山的一番好意却遭到了紫芬的拒绝,紫芬最是个要强的女人,她宁愿自己辛苦也不愿意接受别人的施舍,更何况她也知道荫山刚刚成名,手里的包银虽然涨了不少,但是毕竟有限,他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去养活,自己和孩子又怎么能再去拖累他呢?
荫山坚持要贴补紫芬的生活,紫芬依旧态度坚决的不予接受,她红着眼眶对荫山说道:“荫山兄弟,你我是同乡又是旧日相识,我一直拿你当自己的兄弟看待,今日我虽然落魄至此,但是我的心气儿还似从前,你能帮我一时,却帮不了我们母子一世,日子再艰难还是让我自己捱着吧,你能来看我和孩子们我已然很是感激了。”、
荫山见她坚持不接受自己的帮助,情急之下脱口而出:“谁说我帮不了你一世,我愿意护着你和孩子一辈子,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和孩子们的。”
荫山的话让紫芬有些意外又有些欢喜,但是理智告诉她切不可和这个小自己几岁的男人有任何的牵扯,这是明摆着不可能的事情,倘若一时错打了主意,到最后只会让彼此都难过。紫芬故意做冷淡的说了一句:“谁要你护着一辈子了,你把这句话这份心留给你日后该护着的人去说吧,你我不沾亲也不带故的,谁要你护着一辈子了,这话传出去岂不招人闲话。”
荫山深情的看着紫芬,柔声说道:“你就是我愿意护一辈子的人,旁人说什么我都不管,只要每日都能陪在你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
紫芬抬眼看了看荫山,这个眉目间带着深情的年轻男人,是那么的真诚那般的质朴,他对自己的这份心这片情让在寒夜里苦苦挣扎的紫芬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暖与感动。但是,紫芬却不敢也不能把自己和孩子的未来托付给他,因为一个女人心里一旦受过一次伤,让她再去投入到另一人的怀抱那是何其艰难的一件事情,更何况紫芬也弄不明白自己对荫山是喜欢还是单纯的感激,她也不敢确定荫山对自己是一时冲动下的怜悯还是发自内心的爱恋,基于这些复杂的情愫,紫芬除了拒绝再无其他的选择。
紫芬强迫自己收起心头的那一丝欢喜,冷冷的对荫山说道:“你走吧,我有些乏了。”
荫山还要说些什么,紫芬已经背过身去再不看他一眼,荫山犹如被浇了一头凉水一般,惆怅的走向了门口,然后有些不舍又有些不甘的转头对着紫芬的背影说道:“别让自己累着,我明日再来看你和孩子。”
紫芬一直背对着荫山,并没有向往常一样送他,当她听荫山说完这句后,冷冰冰的说道:“明天不要来了,往后也不要来了,我不想再看见你了。”
紫芬的话让荫山心头一阵难过,他转过身子嘴唇微微张了一张,满腔的话真想尽数说与她听,可是望着她决绝的背影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叹了一口气,然后默默的走出了房门。
两个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看见荫山要走,不舍的拉住他的手,奶声奶气的说叔叔不要走。荫山蹲下身子,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轻声说道:“你们两个听话,叔叔明日还来,给你们带糖糕。”
两个孩子一听有好吃的,天真的笑了起来,他们已经开始期待起明天来。
背对着屋门的紫芬咬着嘴唇听着荫山的脚步声渐渐的消失在了院子外边,一行热泪终于难以抑制的落了下来,她转过身子,快步走到屋门外想要去再看看荫山的身影,可是越到院门口,脚步越沉重,终究是停了下来,一个人愣愣的站在那里,心中涌起阵阵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