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倦怠,百昭从沉眠中苏醒过来,睁开迷蒙的双眼。
“初儿。”她略带嘶哑地喊了一声。
许久没有人回应,她清醒了一点,环顾四周,才发现自己是睡在白纵至殿里的。
百昭微微探身,盖着的被衾滑落下来,露出雪嫩肌肤上的斑痕,红灼灼的,像是雪地里开着的梅花。
昨夜暖帐里翻云覆雨,暗香满殿,今晨醒时果然腰酸背痛,四肢疲乏无力。她微微皱了皱眉头,倦懒地打了个哈欠。
自己胡乱穿上衣服,随手披上白纵至那件绣着白鹿踏雪的袍子。
也不知是睡到了什么时辰,白纵至大概早就出门去了。
前几天送走了乌图,她过了一阵安静清闲日子,于是就整天泡在白纵至的寢殿里翻书写字。
她赤着脚踩在地面上,缓缓走到书架前,手指轻轻划过上面收录的书籍。
上面是诸子百家的各种思想集锦,兵法图鉴,其中也不乏一些不知名的书。
她挑挑拣拣,没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划到一本兵器图录的时候,指尖的触感有些不同,她心里正疑惑着,不留意地发力摁了下去。
忽然间四壁响起一阵轰隆的声音,吓得她迅速抽回手,脑子里的混沌也霎时一扫而光。
难不成是按到了机关!
百昭心里瞬间冒出了这个想法。
这声音只响了半刻,便停了下来。
双眼四处搜寻,殿内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只不过无意间一瞥,她发现挂在墙上的一副雪景图变成了繁花图。
定是这里有古怪了!
她慢慢挪过去,心里面好奇又紧张,想知道白纵至在他的寢殿里藏了些什么玄机。
百昭在画前站定,细细打量起来。这不过就是个平常的画作,没有什么太起眼的,她想了一想,轻轻揭开画,露出后边的一面墙。
只是试探地推了推,竟然轻松打开了一条缝,门的形状也显露出来。
百昭十分惊讶,没成想这里还藏有一个密室,她缓缓用力推动,墙门发出吱嘎一声闷响,随后就开了。
一个幽暗的洞口跃然眼前,里面阴风阵阵,让她不禁打了个寒颤。门口有道木制的梯,一阶一阶向浓黑延伸而去。
百昭不由自主咽了一下,微微撩起袍摆,试探着走下去。
四周是长着苔藓的石壁,墙缝间渗着水,滴在木阶上,长此以往,将木阶蚀透,她每步踩上去,都会发出刺耳的声响。
就快走得看不见前路时,一抹昏黄的火光在前方出现,她鼓足了勇气,继续走过去。
前方越来越明亮,她隐隐约约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还有一些尚不明晰的动静,好似鞭声和哀嚎。
百昭心里紧张地无以复加,也不知道是一股什么力量,支撑她一直往前探索。
“属下参见公子。”
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耳边响起,那人顺势跪在她面前的石砖上。
是聆羽。
他见公子寢殿的入口方向,一个身影在黑暗中慢慢显现出来,就以为和往常一样,是主子到了。
只是跪在地上半天没有听到动静,他有些疑惑,微微抬起眼睛,却看见了袍子下的的双脚,灵巧秀美,显然是个女人。
他大吃一惊,心里呼一声不好,猛然抬起头。
“侧……侧妃殿下……”
百昭一动不动,像个雕塑一般,直直地盯着眼前的景象。
聆羽忙站起身,站在她面前,柔声说道:“殿下,这不是您该来的地方……”
百昭不语,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身处地狱。
这是个极隐秘的刑室,灯火昏黄,暗无天日。两边的牢笼中,关押着奄奄一息的囚犯,聆羽身后,一个被折磨地不成人形的男人在痛苦地呻吟着。
百昭忽然后退了两步,呼吸急促,额边渗出汗珠。她用审视的目光盯着聆羽,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聆羽叹了口气,谁也没有想到她竟然发现了这里,看样子还吓到了,事到如今,他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过了良久,他才压低声音道:“殿下,我们是公子的死士,背叛公子的人,都会是这种下场。”
背叛……?
她猛然明白过来,眼前之人大概是那日神鸟之局中,偷拿白纵至姚金羽的内鬼。
当时之事,他并非是没有查出真相,只是按住不发而已,顺带处理了一下自己身边的人。但眼前这样的手段,说是残忍,丝毫不为过。
百昭忽然不舒服起来,这里面的血腥气厚重,又湿又冷,她踉跄着退了几步,转身按原路跑回去。
她的衣袍逶缠在地上,加之惊慌失措,一个不小心就扑倒在了洞口的木阶上。
这时候,视线却落在了门外那个身影上,白光是从他身后打来的,所以这个角度看去,只有一个漆黑的轮廓,看不见脸,看不见表情,就如同鬼魅一般。
百昭心头猛然一惊,脸色变得惨白无比。
他静止了片刻,缓缓俯下身子,温柔有力地将她拉起来,搂进怀里。
百昭盯着他的眼睛,目光闪烁不定,神情复杂至极。
心底里久违的恐惧蓦然腾升了起来,这种感觉是在什么时候才会有呢?她能记得的,只有那么几次。
一次是她初次见到白纵至,他手捂住额间汩汩流血时,眼神如恶兽一般;一次是那夜在唐池宫里,被肆意的掠夺;还有一次,就是像这样,被他抱在怀中。
她才发现,原来这种恐惧从来没有离开过她。她说不清楚缘由,就如同说不清为何会对他着迷一样,复杂又令人难以理解。
就好似,眼前这个人是一头狮子,你明知他很危险,还会心甘情愿地靠近他,依偎他;但有一天你看见他猎食之时可怖的样子,仍旧会止不住地恐惧。
百昭胃里翻涌,一阵阵恶心的感觉袭来,她伏在白纵至肩膀上,止不住地干呕。好在晨起并未用过早膳,不至于弄得那么狼狈。
白纵至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沉声说了一句。
“别再去看这种不干净的东西了。”
——
离除夕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瀛王的旨意下来了。
“命五公子侧妃,择日进宫修习,聆听王后教诲,明孝悌之意,悉奉夫之礼,研悟女德,温淑养性。”
说白了,就是要她进宫去学规矩,除夕的时候才能回府。
传话的少监说,按规定可以让她带一个贴身侍奉的人,其余宫中一切都备齐了,不用她操心。
虽然搞不懂名堂,但圣旨已下,是不可能抗拒的。
祁乐悠悠对着白纵至说道:“瀛王此为说是要磨一磨侧妃的性子,实际上啊,是在磨公子的。”
白纵至瞪了他一眼。
他讪讪地笑了,不再作话。
——
百昭入宫之日,是个晴朗的天。
马车一路驶进了瀛王宫,也不知是不是那天所见的场景太难以忘怀,她途中一直胃里不安宁,吐到整个人虚脱无力。
好不容易到了为她准备的雅仙居,初儿赶忙熬制了一杯山楂糖水,拿外面放冰凉了,端进来伺候她用下。
这时候她才感觉舒服了一些,许是车马劳顿,整个人恹恹的,没什么精神。是夜北风呼啸卷袭而来,她倒是睡得很安稳。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一丝亮,百昭忽然被一阵嘈杂的动静吵醒,她皱起眉头,将双眼睁开一条缝,心头强压着怒火。
“你这是干什么,惊扰了我们主子,你可担待地起?!”
只见初儿一边推搡着,一边刻意压低声音吼道,唯恐她吵醒百昭。
“老奴是奉了王后之命的教习嬷嬷,特来请殿下往教习堂去!”
这声音浑厚粗犷,格外刺耳,让人听了像是生吞了碎石一样不舒服。
两人僵持一会儿,无奈初儿纤细瘦弱,那人又人高马大,身子板厚实,竟一把将她推了个踉跄。
初儿拦她不住,竟让她往百昭的榻前直冲冲地来了。只是才刚走到帐前,还未来得及伸手撩开帘子。
“啪”的一声脆响,里面传来了什么东西砸碎的声音。那人愣了片刻,一时胆寒,没敢伸出手来。
她定了定神,跪在地上,对着帘子里面稽首行礼。
“奴才马婆叩见侧妃殿下,奉王后旨意,特来迎殿下往教习堂修习。”
里面迟迟没有反应,空气陷进一片死寂。
婆子心里想着,这好大一个下马威。王后娘娘事先便嘱咐了,说这侧妃不是个省油的灯,桀骜难训,叫她务必镇住,好好杀杀她的锐气。
想她马婆是什么人,别说她一个公子的妾室了,就是瀛王的妃嫔,公子正妻,刚嫁进帝王家时,都得经过她的手来教规矩。
这么想着,她使了个狠眼色,蛮横地起身扯开帘子。目光触及到百昭的霎时,她暗暗吃了一惊。
冰雪雕成的骨肉,透亮无暇,墨染的青丝,光滑柔顺。纵使她见过这么多貌美妃嫔,哪一个也不及她的一分昳丽,即便她见过这么多天家宗女,哪一个也不及她的一分高贵。
她此时正斜倚在榻上养神,瀑布般的长发偎在身边,眉宇间蕴着积压的戾气。
马婆隐隐感到,这的确不像个好惹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