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奴恭侯侧妃殿下,还请殿下移步教习堂。”
她执着强硬地又说了一遍,声音粗若鸭嗓,十分恼人。
百昭强压着心头怒火,这时候外面天还是浓黑的,怕是鸡都没有睡醒,这般刻意,不过是顶着教规矩的名头,想尽办法让她不痛快。
想起来进宫前,白纵至看似无意地嘱咐了两句,让她自保为要。
她缓缓将眼睛睁开一半,懒懒地睥睨着地上跪着的马婆。
此人身着土赭色的宫装袄褂,体型硕大,像是一面墙一般,坑坑洼洼的脸上堆着层层横肉,粗眉贼眼,一看便知刁奴一个。
她心里冷哼一声,自幼在翁宫长大,天王老子都不怕,还会让你个贱奴才欺压?
“谁派你来的?”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她终于开口了。
地上的马婆听到后,面上满是狗仗人势的神情,特意挺直了腰板,正色道:“是王后娘娘派奴婢来的。”
“放肆!”
百昭怒喝一声,吓得她一激灵。
“我素听闻瀛宫宫法严苛,不想底下的奴才这么没有规矩。”
她声音并不高,语调也缓慢,却带着十分的威慑。
初儿瞧着眼前的局势,会意了一番。
“你既是奴才,回主子的话该怎么说,你难道不清楚?!”
马婆顿了一顿,眼睛一转,阴阳怪气地又说了一遍:“回殿下,是王后娘娘派奴婢来的。”
“派你来做什么?”
“派奴婢伺候殿下收拾齐整,往教习堂去学瀛国的规矩。”
百昭冷笑一声,美目一挑。
“既是派你来伺候我的……初儿,打水来盥洗罢。”
初儿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喏了一声便转身出门去了。
从始至终,百昭也没有让面前跪着的人起来的意思。
那马婆心里恨得痒痒,心想她也就能威风这一会儿,待到了教习堂,就该吃尽苦头了,那里可不管你是不是什么主子。
大约半柱香时间,初儿身后跟着两个粗使婢子,合力抬着一个满满的铜盆。两人将水抬至马婆面前,放下就走了。
初儿走到跟前,对着她说道:“把水端起来,端稳当点。”
马婆迟疑了半下,这铜盆一看便是选的最大的,里面平平满满的清水,漂着泡开的干花和布巾。
“你磨蹭什么?现在水温刚好,一会儿该凉了冻着主子!”
初儿见她不动,便厉声说道。
马婆咬咬牙,粗蛮地撸起袖子,将那铜盆端在胸前,虽然她块大力足,要是时间长了,也是遭不住的。
百昭瞥了一眼,阖上眼睛,拉长声音说:“往前一点。”
这下她愣住了,眼前的地面上是方才百昭打碎的瓷杯,碎片尖锐无比,在屋内的灯火映照下幽幽闪着寒光。
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口水,纵使冬天里穿着厚衣裤,在这上面跪个片刻,也怕是要被刺透的。
整个屋内的空气冷凝下来,她此时根本想不到什么解围的办法,原以为只要打着王后的名号她就会怕上三分,自己做事时就方便许多。只是眼前这主子刺一样的脾性,不但一点儿亏都吃不得,反而定要这么狠恶地收拾她。
马婆胳膊颤颤的,端着满满一盆水,满满挪到前面去。忽然“嘶”的一声,吃痛得要喊出来,额头上也开始滚落黄豆大的汗珠子。
初儿上前来,慢条斯理地揉着水里的布巾,然后素手用力一拧,故意溅她一脸水。
她服侍着百昭梳洗完毕,又穿戴好衣裳,此时天方微微泛起鱼肚白。
百昭打了个哈欠,此时虽然仍旧困倦,但到底也是睡不成了,那既然这样,总得做点什么才行。
“起来吧。”
她冷冷吩咐道。
地上的人仿佛得到赦免一样,赶忙放下手里的铜盆,站起身来,她感觉膝盖凉飕飕的,原来是瓷片割进衣服,划破了皮,血液都已经凝固成黑紫色。
马婆浑身酸疼,腿下的伤痛已经麻木了。她不停拿眼偷偷看着百昭,原本再想催一催,话到嘴边又不敢说,怕她再找个什么理由收拾自己。
百昭忽然挑眉,笑了起来,这一笑像是春风拂面一般。
“到底是王后娘娘的人,真是稳妥周到,我作为晚辈,接受娘娘的教诲,自然是该早去的。”
马婆一听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
“那便请殿下移步吧,这教习堂可是离娘娘宫里近的很呢,殿下一举一动,都在娘娘眼皮子底下。”
百昭冷冷地望着她,道了一句:“带路!”
——
门外天气寒凉逼人,宫里甬路上只有粗使的小宦婢女们在打扫着街道。
果然没有备轿辇,那婆子又有一套说辞来应付她。百昭叠起雪白若排玉般的双手,向手心里吹了一口暖气。
“那便等你什么时候找来步辇,再来请我吧。”
说罢抬腿就要往回走,马婆急了,好不容易把这尊佛请动了,她住的这个地方是王后别有用意选的,离教习堂路程颇远,还叫不给安排轿辇,就是为了让她辛苦走过去。
“殿下,要是耽搁了时间,娘娘怪罪下来,您也是吃不消的。”她扯着嗓门尖声嚷道。
百昭停下脚步,微微侧脸,挑衅道:“那是你的失责。”
马婆顿住,好半天说不出话,气得牙痒痒。
无奈之下,只有迅速安排了步辇,整个过程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百昭坐在轿上打盹,心里却在打着盘算。想起来那日王后有意拉拢她被婉拒,大抵是依旧怀恨在心,所以才趁此机会为难她。应该是料定,她一个公子侧妃而已,受了什么委屈只能无可奈,忍气吞声,毕竟这里是瀛王宫,而不是翁国。
可实际上,她从来就不怕把事闹大。
百昭撩开窗帘,目光向外探去。整个长街寂寂寥寥的,宫人低头匆匆而过。她肚子里还窝着一股火气,须得好好泄一泄。
走了约一炷香时间,轿子路过王后寢宫,百昭记得这个地方,和白纵至完婚后曾经去过一次。
“停!”
“落轿~”
轿夫们稳稳当当地将轿子平放在地面上,初儿掀开帘子,搀扶着她走下来。
这个时辰,王后宫门还紧闭着,看样子仍旧在梦游太虚。
“殿下,这教习堂……”
还未等她说完,百昭阔步向朱红的大门走去,不带一丝犹豫地叩起门上的金兽。
“当当当”的声响在寂静的瀛宫显得格外刺耳,惊起一片在宫内树枝上栖息的鸟。
马婆吓得面如土色,赶忙前来阻止。
“殿下这是做什么?!这个时辰,主公和娘娘还未醒,惊扰了圣安,您可担待不起啊!”
百昭停了一下,冷着脸勾起嘴角。
“王后娘娘既然要我一早就接受教诲,我总该早一点儿来拜谒,才能明表孝心不是?”
说罢扭过头去,叩得更加响亮,还带着浓浓的怨气。
马婆这下是真的心慌不已,她若真的是吵了王后的安宁,她好歹是个公子侧妃,总不会受过重的处罚,而自己一把贱骨头,就只有进土的份了。
这个时候,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一道小缝,里面露出一双惺忪的睡眼,正往外打量着。
还没等她看清,百昭一把推开门,带着初儿直直地闯了进去。
连马婆在内的一众奴才,都纷纷震惊地望着她步履飒飒而过,朝着寢殿而去。
待要出手阻拦时,她已经到了门前,袍子一甩,跪在地上,大声道:“恭请王后娘娘金安。”
这一阵势吓住了王后宫里的人,他们一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阻拦。
里面半晌没有动静,百昭又提高声量喊了一声。
“恭请王后娘娘金安。”
过了一会儿,里面似乎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动静,不停有服侍的婢子匆忙跑进去。
百昭一直跪着,半分不动,就这样过了半柱香时间,门缓缓打开了。
随着阵极强的压迫感,一个浑厚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威严无比。
“何人喧哗?”
身后的人齐刷刷地跪下,呼成一片。
“奴才叩见主公,主公万岁万岁万万岁。”
紧接而来一阵珠翠的叮铃声,夹带着扑鼻而来雅贵香气。
“王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瀛王环视一周,目光落回了百昭身上。他认出眼前这女子,是白纵至那个侧妃,此时正神情淡漠地望着地面。
“百昭恭请圣安。”
他所有所思地打量着她,大概是猜度她的来意。
身后的王后看见她则微微吃了一惊,不由自主地皱起眉头。
“这么早过来,有何要紧事吗?”她不快地问道。
百昭从容回答道:“娘娘一早命人传召儿臣聆听教诲,儿臣惶恐,不敢有一丝一毫的耽搁,特赶来请安,以表赤诚。”
说是惶恐,可她面色平静如水,倔强强硬。
瀛王一听便知事情始末,淡淡扫了王后一眼,只见她面色有些难看,沉默了片刻。眼下瀛王在场,她即便是肚子里有一窝火气,也必须得咽下去,装成个贤良母后的样子。
“你的心意可贵,只是时辰尚早,便由马婆引着你去教习堂率先修习吧。”
百昭依旧不动。
“圣旨上言明儿臣由母后亲自教养,儿臣不敢违抗圣意。”
这下王后的脸色更难看了,青一阵白一阵的,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而身边的瀛王,正仔细打量着面不改色的百昭,嘴角不易察觉地上扬一分。
这女人,果然是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