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冰冷,瞬间没顶。
我在沉入水面的一刻,看见被我的投河所惊动的众鬼,它们纷纷回头,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我这边。然后又嘶叫着,向我这边游来,伸着长长的尖利的爪子。
我索性闭上眼睛。
然后不出意料地,有人立刻抓住我的双臂,哗啦一声,我被提出水面。
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是坐在了摆渡人的船上。他把我捞起来,又赶紧放开手,退后两步,眼睛看着船底,勉强问安道:“冥后可无恙?”
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带着被惊吓后的仓皇。
总之他虽然对鬼很凶恶,但不是坏人。令我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有点心生愧疚。
我伸手把**的裙摆从紧贴着的小腿上揭下来,让自己舒服一些。我说:“我无恙。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他把头低得更下去一点,视线与船底已近垂直。他说:“属下不敢。”
我点点头。你不敢抬头就好。
于是伸出手,将他推了下去。
他为了与我保持足够的距离,本就退到了船头。船头狭窄,浪涛摇晃,他猝不及防间,在我一推之下,整个人坠进水里。
下一秒,像我在心里演示过千百遍那样,我飞快地扑过去抓起竹篙,在他身上狠狠一撑。小船瞬间与他拉开距离。
距离足够远,他浮出水面,伸手却已够不着船。我从身上掏出一个东西,拼命扔给他。
他睁着极大惊愕的眼睛,下意识伸手接过。
是那颗漓玄作为新婚礼物送来,墨玺拿给我当玩具的天珠。
我本来不要的,墨玺却说能够辟邪,最后还是留在我这里。
没想到今天还派上了这个用途。
天珠的辉光瞬间映亮他所在之处。
那些因他落水而顿时狂躁起来的鬼,本能地保留着对他的惧怕,只跃跃欲试地涌动在他四周。再有了天珠的存在,水鬼不甘地嘶吼着,却再次退了一射之地,再也不敢上前。
“对不起!”我对着他高喊,“你游上岸吧!”再次将竹篙在水里狠狠一拨,随着湍急的水流,顺流而下。
河岸很快成了远处的一条黑线。
很久很久以前,在郁山离宫下的小河里,我曾经尝试着自己划船。不过那时是游戏,风平浪静,我只是胡乱地划了几桨,蚱蜢小舟前进了一丈,我便高兴得不得了,觉得自己很好很了不起。
到了现在真正撑船逃亡时,才知道是这样狼狈的一件事。波涛汹涌,河水沸腾。我将竹蒿插进水中,却根本无从借力,竹蒿在水流的力量下几乎脱手而去。小船在水里乱七八糟地打转。
我将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臂,狠狠撑了几梢。已不再强求能横渡到对岸的南国故土,只盼着稳住小船,一边顺流而下,一边慢慢靠近对岸。
顺势而为之下,小船似乎确然在依着我的希冀,一点点一点点地,向着对岸挪动。
可是河面竟然这样宽。到最后我不知划了多久,手臂疼得要断掉,重复着机械的动作,撑着我的只是一个返回人间的希望。
真是养尊处优太久了。我听着连绵而枯燥的水流声,麻木地想。
大抵是与冥府渐行渐远,水势不再那样凶险,水里沉浮的鬼也渐渐稀少,连河面的浓雾都慢慢稀薄起来。
可我已经没了力气。我虚软无力地撑了最后一梢,看着竹篙在河面不过蜻蜓点水地一撩,不由自嘲地笑起来,颓然蹲下,决定听天由命。
但在恍然抬头间,透过浓浓淡淡的河雾,前方似乎有河岸状的一线若隐若现。
我一震。瞬间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却又涌起了最后一点勇气。我跳起来,拼命往那处划去。
眼见河岸越来越清晰。本已平静的河水却突然暴涌。仿佛是隔绝人间的最后一道屏障,河水滔天,再劈头盖脑砸下,两个浪头之后,便翻掉了小船。
我整个人栽在水里,昏头昏脑间,还记得奋力蹬脚往上,拼命把头伸出水面,此时已呛了好几口水,我一边咳嗽,呛得眼泪直流,一边死命往河岸游过去,不远了。
水中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抓住了我的小腿。
惊悚之下,全身毛孔骤然大张。我感知到那个东西,枯瘦尖利,是水鬼的爪子!
我用力蹬腿,还未蹬开,水下似乎又有无数鬼爪从四面八方抓向我。我全身顿起尖利的刺痛,我知道是我的皮肤被抓破了。
绝望与疼痛令我想尖叫,抢先一步涌进耳朵的,却是水鬼的嘶叫声,带着疼痛与愤怒?
我回头看。河面漂浮起丝丝缕缕的细细红色。是从我的伤口里涌出的血。那些红色所过之处,波浪迭起,那是水下众鬼嘶叫连连,避之不及。
我的血,竟然可以驱鬼?
想来想去,大概是墨玺做的吧。
我突然眼睛有一点酸。
我闭一闭眼睛,狠狠甩头,不再看身后。好像这样就可以将过去通通抛下。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向着河岸游去。
雾气渐散。天光渐渐明亮。我像是穿过了阴阳两界。
在力竭之前,我抓住了岸边的草。
草根生得很稳。拽着它们,就像拽住了大地。心里踏实了。我在水里又泡了一会,直到自己又攒回一点力气。我挣扎着上岸,试图站起来,却又踉跄一步,直接跌倒在地。
我索性坐在地上,仰头看天。
阳光刺眼,瓦蓝的天空中有一道白线。
我知道,那是人间一种叫飞机的东西飞过的痕迹。
冥府的时间漫长,我常常觉得无聊。于是墨玺就给我一面法华镜,我经常透过镜子,看着人间数千年的变迁。
我想,这个人间我懂,我应该可以活得下去。
只是,真的便与过往的世界彻底断绝了。
我想回头看最后一眼。
却在看着平静河面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脑海里的记忆正在迅速消退。记忆的区域一片一片逐渐变得空白。
我惊恐到发不出声。
我想起我在跌进水里时,喝了冥河的水。
我才想起冥河的名字。叫做忘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