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
触目所及是沈家大宅的华丽房间。我正躺在柔软的床上。
恍然如梦。
“你发烧了,睡了很久。”沈南城坐在我床边,看我醒来,本是紧绷的面色松弛下来,把手搭在我额头上试一试温度,“还好,现在退烧了。”
我看着他。墨玺的样子,他的样子,合二为一。
他迎着我的目光,先是略不解地皱起眉,随后明白了。
我想起了所有事。
他知道我想起了所有事。
我们就这么互相看着,欲辩无言。
我问他:“我应该叫你墨玺呢,还是沈南城?”
他垂下眼睛,伸手为我掖一掖被角:“你喜欢叫什么,就叫什么。”
我想了想,说:“那还是叫沈先生吧。”
毕竟有着那样的过去,我觉得我们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心无挂碍的亲近了。
他皱起眉。沉默片刻后,说:“不好。”
我知道这个称呼让他心里不悦了。往被窝里缩了缩,把半个脑袋埋了进去。
他叹一口气,将被角拉下来:“不闷么?”
我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不动,任由被角翻到下巴下面,两道视线正好落在他的第四颗衬衣纽扣上。不用看着他的脸,让我比较不难过。
我想了想问:“混沌深渊的事,已经好了啊?”
他说:“嗯。”声音听起来很不愉快。
我想,大概是他想到了我趁乱逃跑的事吧。
这很尴尬。于是我试图转个话题:“其实还没有好吧?这段时间你有时不在,是不是都回去处理混沌深渊的事了?”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难怪吴潜一直对我冷眼而视。
作为冥府的下属,自然觉得我这个凡人一步登天了还不识抬举,连着还带累了他们的冥君离开冥府跑来人间专门照拂我。
想到这里我觉得有些闷闷的。下意识想拉起被子盖头,却发现被角正被他的手牢牢压住,而他另一只手撑在我另一侧身旁。
总之,这个姿势……很有点尴尬。
我微微一僵。但很怕提醒了他这个姿势的敏感程度,只好假装不在意,眼睛继续盯着他的纽扣看,心里默数着一二三。
良久,我听见沈南城在我头顶说:“你不用担心。”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说:“谢谢。”
我感到他的身体顿了一顿。他的声音沉了下来:“你一定要这么生硬地说话吗?”
他生气了。我曾经见过他真正地发怒,虽然不是对着我,但作为旁观者,也见识到了什么是冥君的雷霆之怒。
我抖了一抖,弱弱辩解:“我没有……”却说不出个所以然。因为我知道,我要是说出我其实不想和他再有瓜葛的真心话,那才是自寻死路啊。
沈南城的声音越来越冷,连带着室内的气压都似乎下降了几个刻度,让我打了寒噤:“那你在想什么?”
我哑口无言。双手下意识地绞在一起。
他步步紧逼:“你竟然偷渡冥河?你知不知道那里多危险?”
我嗫嚅着说:“可我没事啊……”
他真正发怒了:“那是你走运!你差点就死了!”
他的声音像闷雷,霍然滚过我头上。我心胆一紧,也不管姿势难看与否,拼命扎进被窝里,尖叫着道:“你不能打我!”
隔着薄薄的一层凉被,我听见沈南城粗重的呼吸。他似乎梗了一梗,最后连我带被子一古脑卷起来。
我被他抱得死紧,蒙着脑袋也什么也看不见,正要不适地挣一挣,却听见他咬牙切齿地道:“我要是真下得了手打你,就好了。”
我突然有点心酸。却也越想越委屈。怎么都变成我的错了?明明始作俑者是他!
委屈像海潮,升高之后就是溃堤。我眼眶一热,再想伪装不在意也是不能了。我哽咽两声,两道眼泪争先恐后地涌出来。
我索性嚎啕大哭,隔着被子对着沈南城拳打脚踢,拼命要挣脱开。他一动不动,紧紧抱着,任由我撒泼。
氧气很快消耗到我窒息,我拼命挣出头来,喘息两口之后,看见他那圈禁住我的胳膊,心中又恨又怒,一转头,狠狠地咬上去。
他依然不动,任由我咬到牙根疼。
“噫!”门口传来一声熟悉的,带点惊讶疑惑的声音。
我松开口,转头看过去。
沈默站在门边,尴尬地抓一抓后脑勺:“听说你病了,我们来看你。结果……打扰了。”
他们一行共三人。孙曼丽以依然保持着对沈南城的畏惧的姿态,几乎整个人掩在沈默身后。
旁边站着小道士公仪羽。正以各种羡慕的、估价的眼光打量着屋内的家具、墙上的名画。
我看了他很久,心下一宽,几乎破涕为笑。
这不是公子策是谁。轮回轮回,最后大家还是能遇见。
没头没脑地,我对他说:“你以前很矮的。”
公仪羽愕然转头:“什么?”看他的样子似乎想要驳斥“你烧坏了脑袋吗”一类的话,但看了一眼坐在我旁边,面色沉沉的沈南城,吞了吞口水,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说:“你这辈子要幸福呀。”
无数的前世,该忘记就应当忘记。这才会得到幸福。
公仪羽张大嘴巴,一脸“完了,真烧坏脑袋了”的表情。
沈南城挥挥手。
沈默怕他一直像老鼠怕猫,嘿嘿一笑,立刻转身拉上孙曼丽和公仪羽,溜之大吉。走之前还不忘贴心地把门关上。
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沈南城。一片静默。
我觉得我的眼泪又下来了。我转过头,倔强地在枕头上擦了擦。
沈南城俯身下来,伸手轻轻抚掉我的眼泪:“以前的事,我们都不提了。”
我在枕上拼命摇头。
沈南城叹息一声:“那你想怎样?”
我说:“我要自由。”
我感到沈南城微微一僵。他说:“不行。”
我背转身,脸向里面,不想再理。
久久,室内只有我的呼吸和沈南城的呼吸。
最后他站起来,在我背后说道:“你先休息吧。”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在他走到门口拉开门的时候,我说:“我想回南国看看。”
在他还没有回答的时候,我又赶紧截住:“我不想你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