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沉的罩着大地,一心想让世界安静下来,但哈斯坦丁城下的人们却用自己的方式打断了这份算计。在这里不停有红色的爆炸光在城头上响起。圣龙军似乎存心不让守城军有片刻的安宁。虽然那炮轰得并不激烈,却也东一发西一发的闹个不停。
城上的守军无从退却,只能在炮火的轰鸣下紧盯着下方的动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即使他们早已明白敌人现在是不会攻城的,但他们还是有些担心。
一直挨打无疑是极不好受的。那就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着城上的守军直有些喘不过气来。尽管此刻的炮火是及其零碎的,在轰了几百炮之后,却并不曾真正的杀死多少人,然而就是这样零碎的炮火令他们感觉到了恐怖的存在。
不是一条死路,明显的还存在着生的希望。自己或许只要退却几步就可以避开那足以将自己撕裂的攻击。但,自己终究还是不能退却的,因为有上头的命令。
死亡是明显可以看见的,耳边响起的总是那个可怕的呼啸声,炸裂声,以及受伤未死的军士辗转呼号的凄厉声。
死,是不可怕的。若是得个痛快,也不过就是眨眼的一瞬而已。虽然死后的样子很有些恐怖,但那也只是他人的感觉,与已死的却是无关了。真正的恐惧,其实来自于死前,来自于那种明知可能会死,却又不得不呆着,等待最后裁决的时刻。自己只能这样木然的站着,呆着,定着,等候的却是敌人炮火的选择。生存与否的决定并不在自己的手里,这才是让大多数人感到恐惧的缘由。
炮声响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天的太阳出现在地平线上升起,才有所变化。
金色的光芒从东方而来,暖洋洋的抚照在这滩头河间,点点的耀起了金黄一片的鳞光。那是梦?是幻?总之无人能说得清楚,也没有人会在此刻去感受这些。虽然这些是如此的美好。
炮火渐渐的稀疏了,直到后来竟完全停止下来。在停顿的一瞬间,大地静得有如一间死室,似乎连一根针掉落于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虽然圣龙军的炮手们心里十分的不愿,还颇有再打下去的念头,但种种的客观,却使得他们不得不停住了:他们确实累了需要休息了。尽管其中的许多人都还认为自己能撑得住,但那也仅仅是撑得住而已。体力得大量流失,精神的大量消耗,使得他们择炮击的精准度变得越来越差。以至于那最后的几炮根本就连敌城的边也不曾碰到。他们实在不应该撑下去了,那样是能够起一时的快感,却绝对会影响到下午的总攻。
再者,经过一夜的攻击。所带来的一百门火炮早已是烫的惊人。若继续攻击下去只怕会有炮毁人亡的危险。这事儿,别人或许看不出个明堂来,但直接将这火炮用于作战的士兵却是再明了也不过的了。事实上一门火炮持续发炮时间最多也不过半时辰左右,之所以能支持到现在,所靠的还是“轮击术”啊。
“是该让战事先停一停,好让自己有个休息的时间了。”这不但是前方战场指挥官的想法,也是后方关信滕的想法。
“一夜的炮火,已然打得够了。若不让将士们好好得休息一下,下午的战斗可就不好办了。”望着渐渐止息的炮兵阵地,关信滕的脸上露出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他又一次俯下身子,去仔细的研究手中的攻城计划书了。
“以两翼炮火突然袭击为开始,从敌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发动进攻,彻底打乱敌人的步脚,另他们在突然之间处于混乱;其后以正兵推进辅以攻城器械直趋敌城,而后攻城破敌。因我军人数在万人以上,故只要登临城池便可得胜。”总攻计划写得很长,但总结起来也不过就是这么几句而已。虽看上去有些简单,但就是如此简单之事依旧让关信滕踌躇不已。他在考虑是否真的能让新收编过来的卡雷师,来担当这次作战的“正兵”。
他想着想着颇觉得有些苦恼,整个心思完全投入到了自己的思绪之中,直到……
“圣龙王国直属近卫军卡雷师羽将军——托恩·麦克维斯奉命向关信滕督大将报道。”军帐的门帘被撩开了,一个修长的身影出现在那里,大声的喝道。它将关信滕重新拉回到现实之中。
“你就是托恩?”关信滕显然被吓了一跳,惊愕的抬起头来怔怔的打量着来者:但见这托恩身着一袭精致的缀鳞环甲,闪闪的映耀着由帐外透入的光芒。一领猩红的披风斜挂在肩上,也许是身后有风的缘故,明显可以看出摆动的样子。托恩的个头很高,好像有六尺五的模样,但却不显得硕壮,有些瘦。他生得一张看似文弱的脸,留着一头精心梳理过的金色长发,合起来并不是特别的英俊,只是隐约中又别有一番风采,和他的身材倒是很配,却与那有如洪钟的声音矛盾的很。他眼睛炯炯有神,粗看之下只怕这是他身上最有力量的地方了,那湛蓝色的眼珠里不住的投射出深邃的光芒。
“不错嘛!”关信滕微笑的点了点,随即示意他入帐坐下,问道:“你晓得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因为将军并不了解我们吧。”托恩倒是从容的很,说起话来不卑不亢的。
“怎么说?”关信滕眯眼反问道。他有些吃惊,惊的是托恩的智慧——他竟然完全猜对了。“能猜得出,或许真有些本事,但我还需问明缘由才行。”关信滕想看看他那本事究竟是真是假。
“我师前天才成立,昨天才被改编成圣龙军的一部分。如此短暂仓卒间,除非事先早有关注的,只怕连我军究竟是怎样的部队,是重步兵,还是轻步兵都闹不清楚。可以说除了我们自己,包括关信滕将军您在内的其他人都对我们不了解。”托恩微笑着侃侃而谈:“眼下将军您是要让我们去收复那哈斯坦丁。这任务似乎是临时产生的,因为若按正常的情况来说,要攻城,您是绝对不会自带这区区两千人来的。两千人守城有余攻敌不足。因此您也只能把我们这不熟悉的队伍也调上,来应付兵力不够的情况。但无论如何,您总是对我们这支队伍有所疑惑。您想要知道的更多,所以您当然会找我来汇报情况了。”
“哦?”关信滕看着托恩那一脸正经的模样,笑了。他点头:“你说的完全正确。既然你已经晓得我为什么找你了。我想你应该给我一个答案才是。现在时间紧急,我也没什么心思听那繁琐的汇报。对于你和你的部队,我只想问一句——‘你们能不能打好这场战?’”
“能!”托恩突的站起身来,大声吼道,唯恐关信滕听不见一般:“我的士兵都早已准备好了。大家的心都齐得很,只想杀上城去,将那敌人杀绝,好取回我们自己的东西呢。”
“取回自己的东西?”关信滕有些讶意的瞅着他,心里实在闹不清楚托恩所说的那属于自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看着关信滕那颇有些迷茫的样子,托恩明白他不懂,故也就简单的解说起来:“卡雷是个富得发油的地方,然而如此富裕,这些年来却全不曾留下多少金钱。这完全是罗尔帝国强增重税造成的。这些税金除了一部分被纳为领主私人财产之外,更多的则是被运到边境城市以支援罗尔帝国与特鲁卡特帝国之间的战争所需。这哈斯坦丁就是所谓的边境城市之一,也是卡雷物资流出的第一站。”
“原来如此。”关信滕明了的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们需要我们再配合些什么吗?毕竟你们才是这次总攻的主力啊,有什么困难现在还可以说说。要是等到了总共开始的时候,你们就只能拼命的冲锋了。成败可就在此一举啊。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们回来庆功的。”
“庆功?”托恩听着关信滕的说法,颇觉得有些奇怪:“将军是迫不得已在打算动用我们的。难道您就那么相信我们并不会输?万一失败了,将军可曾考虑过该怎么办吗?”
“想过。”说起这个关信滕的脸是凝重的:“如果你们败了,我将调用水战型魔机‘飞水’来彻底的解决这个问题。南方的局面是一定要打开的,不论用怎样的代价。”
“啊!?”托恩呆住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关信滕对于哈斯坦丁怎么一座小城竟会如此的重视。“简直就是志在必得嘛。”他心里暗暗嘀咕着。
或许是感染了主将这种坚决,他也逐渐的定下心来,撇去了那些无谓意气,冷静的思考起这次战斗的具体起来。关信滕并没有将完整的计划告诉他,因此他并不晓得会有什么东西来配合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自然得提出疑问:“我看过昨夜攻城的情景,那当然是非常猛烈的,但我军的攻击似乎总是以弧线的形式。虽然能给敌军造成巨大的杀伤,但却对城门洞里的城门毫无用处。不知道关将军可有什么好办法么?要知道如果不能攻破城门,我军就绝对进不了哈斯坦丁城啊。”
“你能看到这一点很对。”关信滕看着一脸认真的托恩,轻轻的笑了起来,“不过你就真的以为打城只能从城门里进入么?有些事情只要把眼睛放远,脑子转急点,那自然可以从其中想出点别的来。有时路并不只有一条啊。或许你可以想想,我们在图灵是怎么攻城的。”
“啊?别的?”托恩呆了一下,他顺着关信滕话语中的意思想了想,顿时明白过来:“将军可是打算用和打图灵一般的方法呢?”
“两者皆有。”关信滕说得很神秘。他一把抓起托恩的手,拉着他朝帐外走去:“有些东西你还是亲眼看看再说吧。”
说着,他直接将托恩带到了步兵营帐后不远的空地上。
“你看!”他指着场上道。
只见这被几从树木包围起来的空地之上竟安然停放着几架不知道用来着什么的古怪器件,有大有小:大者,有四丈多高,仿佛城楼的模样,以巨木为体骨,重要的部分皆镶以铁皮仿佛,做工颇为细致,下底有六个巨大的木轮,似乎也可以进行一定的机动;小者,高至八尺,形与房屋相似,内以巨木为骨,外以厚重的木板为甲,整体似乎有被水浇灌过一般,湿漉漉的,看上去颇有些沉重,其下底有四个木轮,同样也能进行一定的机动。
“这……这究竟是什么啊?”托恩吃惊极了,他怎么也想不到在主将兵营后的小树林里竟还有这样的东西存在。
“这就是你们今天下午总攻要用到的——登城车和攻城车。”关信滕凝神望着场上,平静的向托恩解说到:“高的是登城车,内分三层,可藏五十士兵,由一百人或八匹战马拉动的时候能达到重步兵的机动性。登城车的后方有门,内有楼梯,顶有吊桥、女墙。作战之时只需将登城车推至敌城附近,放下吊桥,则城下的士兵可源源不断的通过这里直朝地城头而去;矮的是攻城车,内可藏士兵六名,装甲厚实,可抵御来自守城一方的基本性攻击。作战之时由攻城车内的六名士兵将之推进到城门洞中,则可由攻城车内置的铁头巨木撞杆撞击城门,以达到攻破城门的目的。”
“这……?这便是登城车和攻城车?”托恩呆呆得指着面前的巨大物体,早已有些语无伦次了,只是内心还剩的一丝丝清明使得他还能问些东西:“今天就要给我们用,是不是太急了?我们完全不晓得如何操作啊。”
“这个你放心。”关信滕轻轻拍了拍托恩的肩膀,说道:“你们只要带着这些往前冲就是了,至于具体如何使用,我给你们派去的士兵自然会告诉你。你只要让士兵听从他们便是了。”
“明白。”托恩迅速恢复了镇定。
“嗯,很好。”关信滕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了。”托恩摇了摇头拱手对关信滕说道:“我这就去整备军队,一切还请关将军放心,下午就看我们的吧。”他说着,蓝色的眼眸里射出坚毅的精光,显得颇有些自信满满。
※※※
午时三刻,原本平静的圣龙军阵地开始有了异动。
虽然城头上的守城军士兵们的视线被圣龙军那推起来的土墙所挡,看得不甚真切,但从那依稀可以看到的衣甲晃动中依旧可以得知——敌人正在紧张的调动兵力。
“这次攻击依旧是从那个方向而来?”这似乎是肯定的。因为相较于依旧平静不已的其他方面,正面的调动仍是那么频繁。想来那些异教徒此刻的攻击,也一定和昨天一般吧。
“还是早点准备才是。若只是和昨日差不多的话,有准备,生存下来的机会还是比较大的。”城头上的守军们如此想着,迅速的排列好了守城的队形。这次他们将城中后备武库里的那些重步兵使用的巨大塔顿抬了上来,整齐的阵列了一层,用来抵御敌人那可怕的炮火。
此刻在圣龙军两翼的阵地上,一支悄悄聚集起来的队伍,已经各就各位了。他们才是这次炮击的主要力量,是要在突然间让敌人大惊失色的。因为,他们将在敌人最想象不到的时刻,从敌人最想象不到的地方发动攻击。也许是早就为了这一刻而打算的缘故吧,圣龙军炮兵阵地的所在离敌城不到一百丈。虽说从两翼攻击中央的城壁距离是有些拉长了,但总体来说还都在火炮的范围之内。关信滕这次带来都是些轻炮,可就是最小的轻炮,也有两百丈左右的射程,用来攻如此近的哈斯坦丁绝对是够用了。
午时五刻,总攻终于开始了。早已进入各自炮位的圣龙军炮手们在不断的用手大体的比划了炮与城之间的距离,掀开了用于伪装的黄土幔布之后,抬高了黑通通的炮口。他们各自忙碌着,紧张而又不失仔细的,执行着一个个动作:折中炮门,上弹,回中炮门,开小炮门,压底火包,引弦,关小炮门,前膛压实,点火。
“放!”随着后方高台上红旗的示意,阵地上的阵校大声的发出了攻击的指令。
一时间,震动声涌起,大伙儿都隐约的感觉到脚下大地出现了一波整齐的律动。之间黑色的炮口中火光一闪,一阵蓝黑色的烟雾大量的涌出弥漫了人的眼睛。在这视线不好的当口,隐约可以看见一物从炮口中喷出,至于喷向哪里大家就不知道了。只晓得几乎是马上,哈斯坦丁的城头上就陷入了一片急促的爆炸之中,火光,碎石,残肢,断臂,血雾,全都出现在了上头。尽管布置了一排整齐的塔盾阵列用于防护,但那似乎只对来自正面的攻击有效,而对于此刻这般,却又是毫无益处的。
突如其来的打击,大出哈斯坦丁守城士兵们的预料。他们尽管想到了要好好的利用防御来抵抗圣龙军的进攻,但他们却按照思维的惯性,将防御的重点摆错了。就为了这个错误,他们遭到了让他们永远都难以忘记的打击。那是有两侧而来的,比昨日更加猛烈的炮火。
虽然圣龙军此刻用了三排阵列的方式来组织总攻的火炮,令炮火的侵袭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些许空隙,但这实在是无关紧要的,因为这炮击的强大威力,已经让守城的士兵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了。
城下的炮叫得欢,城上的士兵乱得欢。他们原本就是新丁,只是因为在城中游手好闲,没什么事做才在正规部队离去之后,被召集起来领了那么一份微薄得薪水,来把手城池。他们原本以为这该死很容易也很安全得事情,却哪想得到竟会遇上眼前这种麻烦。
他们原本是不怕敌人的,甚至心里多少还盼望着有敌人来攻,好让自己也能杀上几个,捞点军功赚赚。但他们绝不想遇上如此可怕的敌人。他们没受过多少训练,虽有些挣勇斗胜的血气,但终究太少,以至于不能长久,相较于圣龙军那支同样由新兵组成的“卡雷师”还差了许多。几通炮火的攻击,人没炸死多少,却将他们的心给炸得胆寒了。
他们茫然四顾,似乎在寻个机会偷溜下城去逃命。毕竟他们只是刚刚由平头百姓改编过来的,在对战争的心里承受上原本就比那些训练已久的正规军要差。面对这可怕而又让人摸不着边的攻击,他们的心早已到了临界点,几乎接近于崩溃了。他们慌张着,四散奔逃着,想在那并不宽阔的城头楼道上寻找自己的藏身之处。
一时间,城头混乱起来。兵找不到将,将寻不到兵。原本认为举着巨大的盾牌应该可以挡住敌人攻击的士兵,将见识过了真实的情况之后,更是将盾牌随手一扔没命的逃却去了。他们互相推桑着,慢慢的涌向城道的方向。
在眼下似乎也只有逃下城去才是最好的方法。因为他们已经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动。虽然只是一阵阵缓慢而沉重的,并不如前头所经历的那般狂暴,但这其中却蕴涵着巨大的气势,那是威武,那是雄壮。
想逃下城去的人们回头一看,却见十数架模样古怪,却与城墙齐平的东西正缓缓的往这儿靠近。“妈呀!快逃吧!那绝对是妖怪啊。”不知是谁发出了这么一声今天惊天动地的呐喊,使得原本就已经混乱的士兵越加便的不堪了,他们不断踏上了下城的道路。然而,一声声惊杀人的惨叫却从道路的令一方传来,随之而抛起的却是十几个先行者的头颅。
“我看你们再逃。”冷冷的话语从逃亡者的面前传来。逃兵们抬头一看却见守城的两位主将巴洛特和马克雷正带着一群衣甲鲜明的士兵和看似单薄的魔法师静静的挡在自己的面前。巴洛特手里持着剑,而那剑上却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