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湄遥,岐儿都已经走了,你何故不早些来?现在才来为了岐儿跑一趟?究竟是什么事儿,让你非要见朕面陈不可?”李瀍窝在软塌内,神情恹恹,但还是耐下性子一连串地发问道。
湄遥细细打量李瀍,心头没来由地疼痛,“奴家好些日子都没有见到陛下了,陛下可知自己最近些时日,消瘦的厉害?”
“朕无妨。”李瀍懒懒道:“你且说你的事儿吧,湄遥,朕还有许多国事要处理。”
“是不是奴家不因岐儿而求见,陛下都不会让奴家入殿来?”湄遥勉强忍着泪道。
“你说哪里的话!”李瀍沉下脸,“朕如果空闲,自然会见你,但眼下你看,朕面前堆积的奏章——书案都摞不下了,朕是真的忙于国事,湄遥!”
“陛下以前也很忙,还连连逢着回鹘压境、昭义叛乱,一连串的焦头烂额,那时陛下都有时间来同奴家叙叙话,喝一盏茶,如今天下除了党项滋事,也还算是稳定太平,陛下怎反而……”
湄遥止住了话头,因为她看见李瀍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像乌云密布、快要暴雨骤起,于是只好将未说完的话,全部咽下肚里,想想又觉得自己何苦呢,非要触及李瀍的不愿面对,惹得李瀍不快。
李瀍盯着湄遥,他没法辩解,无力辩解,同时又开始觉得躁郁难当,好像非要胡乱发泄一通才能稍稍安宁,可眼前是他最心爱的女人,是相伴他二十多年的结发之妻,对他的失望与抱怨又似乎都在情理之中,他怎能在她面前,因着几句话抱怨的话,就暴跳如雷,呼喝怒骂?
李瀍勉强压抑着内心的情绪,闷声不吭,只听湄遥又道:“算了,不说那些个不痛快了,陛下既然有国事要处理,那奴家便长话短说,直接向陛下言明好了。”
“你说!”李瀍终于挤出了两个字。
湄遥起身,复又在李瀍面前跪下,叩首道:“奴家想向陛下求个恩典!”
“湄遥!”李瀍沉声道:“你又要什么恩典?你我夫妻,就算你要任何恩典,也不必跟朕如此大礼啊,快起来说话!”
湄遥却不起,伏身道:“岐儿远赴灵、夏,奴家不放心,求陛下开恩,让奴家宫中的郭焕郭将军出宫,追随岐儿,做岐儿的贴身护卫!”
“这算什么恩典?”李瀍奇道,心中的躁郁顿时一扫而空,“湄遥,岐儿身边的护卫都是朕点派的亲军,你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奴家知道,但让郭将军扈从岐儿,不仅仅是为了岐儿的安危着想。”
“噢?那又是为什么?”
“郭将军是看着岐儿长大的,以前在十六宅颖王府,多年的主仆亲随,关系自然比别的其他人更熟稔亲厚,奴家想,有郭将军陪在岐儿身边,一则可免岐儿远在西北,过度思念长安,二来郭将军能教授和指点两个孩儿不少东西,特别是对敌临战经验,岐儿虽熟读了不少兵书,然论及实地具体情况,要学习跟掌握的可还多着呢,陛下所指派和岐儿协同处理灵、夏事务的,几乎尽为文臣,却缺少经验丰富的武将辅佐岐儿,想我大唐自开国以来,开疆辟土安邦定国,又有哪一代君主少得了战事?陛下可不能只顾岐儿的文,不顾武啊!”
李瀍想了想,忽而轻轻笑了,笑容中尚带着些许无奈,他抬手指着湄遥道:“你呀,总能找出诸多理由,一条条摆给朕听,好像是通慧识理的样子,可实际上在朕看来,你只有一点心思,就是朕先前所言,你只是出于对岐儿的担心!”
“陛下……!”
“好了!”李瀍摆了摆手道:“平身吧,朕准了你的请求便是,不过一个郭焕而已,你想让他去跟着岐儿,朕又有什么不能答应的?”
湄遥松了口气,“奴家叩谢陛下!”
“湄遥!”李瀍待湄遥从地上爬起来后,又道:“你不要怪朕,也不要生朕的气,你相信朕,朕很快就能得偿所愿了,到时,朕一定再像从前一样与你朝夕相伴,好么?不,到时朕会待你比从前更好,给你比从前更好更自在快活的日子!”
湄遥动了动唇,心下一片茫然,很快?得偿所愿?真的能得偿所愿么?
她看到的李瀍,明明面色暗沉,皮下隐隐泛青,双目突出,唇色发乌,且整个人形销骨立,显现出一种怪异可怕的样子……
当然,她也听说了赵归真所谓的换骨之说,难道这真的不过是成仙之前需要经历的脱胎换骨?她的李瀍,又凭什么那么笃信赵归真的说法?
然所有的疑虑,都只能悄悄地盘亘在胸中,李瀍所坚持和笃信的,到了这个地步,她除了祈求,或者说怀着一线希望,指望着那个所谓的得偿所愿外,还能如何?
湄遥点点头,轻声道:“奴家不怪陛下,更未生陛下的气,唯愿陛下尽早康愈,健朗如昨,奴家便心满意足矣!”
说罢缓缓施礼,缓缓转身,缓缓步出了大殿。
送湄遥出大殿的中官,正是引她入殿的人,湄遥迈出大殿后,不忘示意上前相迎的宫人给中官一些打点,中官连连称谢,湄遥却已懒得理会,抬脚即往阶下走去。
几名宫人很快追随上湄遥,但见左右再无外人,其中一人道:“娘娘凭什么还要给那中官酬谢,娘娘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再三解释面见陛下的缘由,那中官却推三阻四,迟迟不肯入殿通禀,分明就是借着陛下的吩咐,故意为难娘娘!”
“好啦!”湄遥无奈道:“不过多站了会儿,他最后不还是碍不过我的坚持,进去通禀了?能见着陛下,能办成今儿想办的事儿,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娘娘!”宫人道:“奴婢觉得情形不对劲儿,你可要小心些!”
“怎么?”湄遥对宫人的话没放在心上,就随口一问。
宫人道:“以往陛下身边的中官内侍,见着娘娘都会尽可能的讨好着,娘娘要见陛下,从前就不说了,那时娘娘还未走至近前,他们便会忙不迭的迎下来,主动给娘娘请安,哪怕前一段时间陛下回避着娘娘不见,他们也会客客气气向娘娘解释,今儿倒好,守在殿门前的中官,像桩子似的杵着,等娘娘说明来意,也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娘娘再三恳请,中官虚与委蛇了半天,方极其不情愿地进去通禀,通禀又差不多耗了一炷香的功夫,娘娘,难道你就未觉出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