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封信很厚,里边足足放了七八张被写满的信纸。
那一手颇有风骨的小楷,正是他的父亲所书。
这一封信,初邵军看了许久,一直看到泪眼婆娑,眼眶之中蓄满的泪水就要将信纸打湿了的时候,他才用手掌胡乱的擦了一把泪水,将这封信仔仔细细的叠好了,原放回到了那个精致的信封之中,坐在石凳上眺望着北方,那个属于家的方向,看了许久许久。
久到他的教员寻人来找他了之后,才从沉浸已久的思 绪之中回转过来,把信揣到了怀中,匆匆的返回到还没上完课的班级里,待到下了课之后,再处理夹带在信件之中的那张存单吧。
这张存单的提取是需要密码的。
而密码也只有初家的子女才会知晓。
这是他们出生后,自家的老爹就订好的数字。
他跟他的哥哥姐姐们在不同的银行与钱庄之中都有固定的户头,他的父亲每年都会给他们存上一笔钱的。
只不过,这个户头他们从不知道是多少,只有成年之后有了独立于家庭后生存下去的能力的孩子,才会拥有这一笔可以自主支配的财产的。
他大哥是在成家之后拿到了那个象征性的存单,而他的二姐,并不曾跟父亲开口询过,至于他自己……父亲这是认为自己已经长大了吗?
长大的他可以拿到这张代表着成年的存单,虽然这并不是属于他的最终财产,甚至连他能分到的财富的零头都算不上,但是,对于初邵军来说,这笔钱可是比之于他真正的身家还要贵重上许多。
这代表了承认,他的父亲对于他的肯定。
真好,现在的他拥有了这笔财富。
回归到了课堂上的初邵军迅速的将这件事儿放在一边,待到他处理完了手头上的事儿了之后,才又将那封信给拿了出来,仔仔细细的琢磨起其中的内容。
这是一封有关于山东本土军事力量整合的问询书。
通过邵年时初邵军知晓了许多可能连他老爹都不清楚,或者说压根就没过于在意的有关于济城的形势。
比如说只是图财的济城警察局局长,亦或者是隐藏在背后的英家太太,至于事件的起因。
谁又会想到只不过是因为英家那个纨绔的大少爷的四处得罪人,最终累积出来的后果呢?
所以说,人这一辈子轻易不要去得罪人。
无论这是一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还是一个如同蝼蚁一般的小人物,都不要因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去为自己处处树敌。
若真是得罪了,那就要想办法直接将这个人按死,绝对不给对方翻身或是崛起的机会才是。
否则稍不留意,就会变成现如今的英家这般的模样了。
不过,若是没有这些蠢人犯错误,又何来他们初家在此事件之中占了偌大的便宜呢。
等同于两个整编团的军力与军备都归属到了初家的名下,这种明面上不显,私底下壮大的好事儿还从哪里找啊。
若不是自己在军校还不曾毕业,而初家最大的靠山实际上还是要看南北双方最后对峙的结果。而自己就是属于南方的那个篮子之中的鸡蛋的话……
他早就回去统领这些山东本土武装力量,做一位手握实权的地方军阀了。
就算到时候南方军队打过来,对方因其武力上的忌惮也不敢轻易的动手。
到了最后说不定还能在高层军政方面拥有一个合理合法的议席呢。
只不过,他现在在国民党内的军官学院学习,自己又是党派领袖的直系学生。
许多事情实际上要比地方上的军阀大佬更受到政府领导人的信任。
而这个学校里边的师兄弟们,也将会是自己在军中发展的最大的人脉与财富。
若是此时为了这一点军权就返回山东的话,那才是得不偿失呢。
再还有一点,那就是自己的年龄了。
一个尚未满十八岁的少年人,是怎么都无法坐上将军的位置的。
除非像是现如今东北方的张少帅那般的无耻,只因为老爸的原因就挂了一个少将的职衔的二代。
一般人骤然空降到那个位置,怕也只剩下被人玩死这一条路可以走了。
初邵军觉得自己父亲召唤自己回山东,并将部队转移到他手中的做法有些不妥。
若是将这股军队一股脑的塞到自己的手中的话……
初邵军将信封收起,塞到书桌中,转身就来到了学校的教员办公室的所在,并将其山东现如今的情况跟自己的老师汇报了一下。
这位直属上级为校长的学校政治部主任,也是他们这第一期学员的生活辅导老师耐心的听初邵军将那边的情况说明了之后,并没有做出自己的建议,反倒是先问了一下初邵军自己的想法。
“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法,若这件事儿全权交由你们初家自己消化的话,可否有这个能力?”
初邵军想了片刻,却缓缓的摇了摇头,十分实在的回答自己的教员到:“不行,若这军队是商行,是产业,哪怕是一个小国度的金融资本,依照我父亲的能力,依照我初家运作的网络,也无需旁人插手,自己就能将其消化殆尽。”
“但是现在,初家接手的是军队,是几万人的吃喝拉撒,是一方国土的建设与守护。”
“初家还没有做好准备,而初家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去接管这一切。”
“不说旁的,若是这件事儿发生在十年后,我绝对不会过来找教员你的。”
“您看啊,现在的我就这么机灵能干了,若是十年之后,我最少也能在咱们南方革命军当中当上一个中校甚至是上校的职衔了。”
“那个时候,别说是两个团的兵力了,就是一个整编师让我过去去接管,我也是一点也不会畏惧的。”
“但是现在不行,我在旁人的眼中只是一个军校的学生,是一个毛都没长齐的生瓜蛋子。”
“哪怕是为了我的家族,我也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就贸贸然的去接手的。”
“所以,若是我的话,我将会将这部队拆分开来。”
“其中一个团的兵力,主管山东各个经济大城的守备团的兵力给掌握在手中。”
“而另外一个团,则会由亲近初家人的军阀,我曾经推荐到山东督军手下前去任职的前保定陆军学院最后一期也就是第九期的学长去担任那一部分军队的长官之职。”
“至于在这些部队之中的政委一职,我希望由咱们的校长推荐优秀的人才前去任职。”
“学生觉得,中国大一统是必行之事,北伐之战争必将发生。”
“与其举事之后仓促行事,不若我们早作打算,尽早渗透。”
“能拉拢的就拉拢,能策反的就策反,将北方土地上所有能被我们所用的力量尽数的掌握在校长的手中。”
“这样就会为我们革命军在北方战场上节省很多的气力。”
“而山东督军与东北大帅之间的摩擦,就是我们一个极好的机会。”
“希望先生帮我推荐几人,我可以连同回返的家书一起,让人递到我的父亲的面前。”
“我初家愿意将这一部分军队,作为初家为党国贡献,统归于校长的麾下,为一统大计尽应有的义务。”
说完,初邵军就踏踏实实的给他面前这位教员敬了一个礼,严肃了不过三秒之后就嘻嘻哈哈的往对方所在的办公桌前凑了过去,如同一只摇着尾巴的大狗一般的,向最疼他的教官讨要夸奖了。
“嘿嘿嘿,教官,你看我刚才说的那一套是不是足够伟岸了?”
“这说法还过关吧?”
“所以,教官你往校长那边汇报的时候,能不能跟校长说说,让他派过去几个温和又好打交道的人过去啊。”
“你也知道啊,我父亲那个人是老派的乡绅做派的,最讲究孔孟礼仪那一套的。”
“校长若是派过去了一个活土匪的话,把我父亲气到了是小,可若是让其对咱们南方政府的印象坏了,那可是事儿大了。”
“真的,我爹那个脾气,那是特别的有原则的,说白了就是执拗。”
“认准的观念,轻易掰不过来的。”
“你说我这当儿子的已经有违父命一心向党了,若是再让我爹寻出咱们丁点的不是……那不是平白将自己的力量拱手资敌了吗。”
“教员,好先生,你就帮我这个忙吧!”
这一通无赖耍的,让坐在桌子后面的教员还真是没有什么脾气。
谁都知道这位全校最小的一期生是这所学校里大多数教官教员的心头宝,从北到南的艰苦迁徙之中,这个年轻的学员说是这些人的学生,实际上却是他们可以托付背后的最为亲密的战友了。
而这个小子的性格着实活泼有趣,带着点山东人的质朴单纯不说,还有点独属于军人的臭屁的劲头,反正很对一些老军头子的胃口。
一时间这个富家少爷竟然在这个条件其实并不怎么优渥的环境中坚持了下来,并且向着一位优秀的军人去转变。
现如今,通过他的表现,又能看出山东人另外一个独有的性格特征,那就是忠心。
指哪打哪,一心为国。
真是一个好孩子,好军人。
所以,此时初邵军的套近乎不但不让人反感,反倒是让教员十分的受用。
这不就是对自家长辈特有的……适当的亲昵吗?
所以这位兼任的教导主任略显嫌弃的朝着初邵军挥了挥手,就将其赶出了自己的办公室。
“知道了,知道了,就你的事情多!”
“这种事儿是你现在一个小学员能够提要求的吗?”
“等到你能够堂堂正正的站到校长的面前的时候,你在亲自跟他说这一番话吧。”
“现在,你这是求着教官我呢,而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
“那就是这学期的期末,各科的成绩都要达到优秀!”
“若是做不到,我就追加几个穷凶极恶的人去你的老家,看你的老父亲以后怎么扒了你这个猴崽子的皮。”
说完,初邵军就被自家的教官给轰出去了。
这小子的脸皮也是颇厚,自己的手都快被夹成饼子了,还非要跟教员纠缠一番。
待到这办公室的大门啪嗒一下从里边给关上了之后,被关在门外的初邵军,却是缓缓的收回了脸上的嬉皮笑脸,将身子站的笔直挺拔,把头上便于作战所用的军绿色的贝雷帽微微扶正了之后,再以龙行虎步之姿,嗒嗒嗒的从教学楼里边走了出来。
待到初邵军走了许久,拐到了一边通往宿舍楼的小路上的时候,这位自觉地没必要再装成一个精英人的年轻人,一下子就垮了下来。
他甩甩肩膀抖抖腿,下一秒钟就从怀中掏出来了一张镶着金边的存单,双手上擎,对着太阳光映照了过去。
在看了许久之后,这才吧这张存单拿了下来,照着嘴唇边上……mua……就来了一下,开心的就像是个孩子。
这可是钱啊,白花花的大洋啊。
大小父亲就存起来给他的零花钱啊。
现如今他有了这笔钱,应该先去干点什么呢?
原地又转了一个圈的初邵军嗖嗖嗖的就往自己的宿舍方向跑去。
不过片刻,206的大门就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宿舍里最需要大家照顾的小子裹挟着一阵风就冲了进来。
“今天我请客啊,咱们去成珠楼吃茶啊!”
一听这话,一屋子来自于天南地北的学员们,那眼睛都跟着亮了。
没办法,入乡随俗。
在广州这个地界,不应该是偌大的广东省,吃茶,是一个常态。
做的最好吃的点心,喝的最讲究的汤品,味蕾最直观的享受以及鼻子最想要去闻的味道,都能够在茶楼这个地方找到。
广州人吃茶的风潮,狂热的能够改变一个人的饮食文化。
对于从小就是吃馒头面条长大的山东人初邵军来说,早已经适应了浓油赤酱的重口鲁西菜肴的他在刚来到广州的时候,还是好不容易适应的。
因为这里的菜淡,讲究的多是原汁原味的鲜美,甚少用粗粝的大酱,蘸着一切生瓜葱叶的就往嘴里边嚼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