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中元节,阴间年鬼祭。
这日,鬼界通往人界的道路被打开,热闹非凡,鬼可前往人间寻找来处,而人踏入鬼界便是落得万鬼吞噬的下场。故此,当伏霜白四人赶到酆都之时,已近夜半,鬼界大门即将开启。
空气中弥漫了冥物的气息,黄纸漫天飞舞,浊气上升,尘土飞扬间白晃晃的身影从身边不断经过,瞧得云佛玲只觉寒气袭身。
“炎霄...”
炎霄拍拍紧抓着自己衣袖的云佛玲,朝伏霜白看了眼。
“现下怎么办?”
看伏霜白左右拿不定主意,阿酒撅了噘嘴,看着身边不停走动的鬼魂,嘴角一勾笑意凌然。
“要不咱们也去鬼祭逛逛?”
“啊?”云佛玲跳了出来,瞧着兴趣浓浓的阿酒,扯了扯阿酒的袖子:“阿酒...”
“炎霄,你觉得呢?”
讲真的炎霄同阿酒一样,但凡没见过的都想见,没玩过的都想玩,可奈何身旁的云佛玲害怕,自己也只能忍痛摇头。
还真是...有异性没人性...妥妥一个老婆奴,阿酒心里念叨着,瞥了眼炎霄,转而看向伏霜白。
“你呢?”
“我们还是先找个客栈吧?”
伏霜白话还未说完,答案就已经出来了,阿酒整个人都凉了,又不忍三个人担心自己也就暂时搁浅了这个想法,待四人废了好大番力气才找到客栈。
夜半三更,最是安静时,细小的脚步声在楼梯间响起,一团黑漆漆的人影正蹑手蹑脚的往客栈外走去。
“啊...憋死老子了...”
总算是出了客栈的阿酒,悄悄转身关上门,朝鬼界而去。
现下伏霜白三人不在自己身边,阿酒这几日强装的镇定也在此时卸下,虽然后来云佛玲问过阿酒,阿酒都是一笑置之,但那种绝对真实的剜心之痛,阿酒怎会忘记。
人死,仙灭,神落,六界生灵总会有去处,虽然自己不会真的那么幸运,但阿酒就想要去看看...
或许自己能找到呢?
或许...
阿酒自己心里没有谱,已至于去哪里也都成了随心所欲。
不出半刻,譬如人间的繁华街道尽显眼前,同样是鬼声鼎沸,潮流拥挤,而唯一不同的便是它们都是鬼,而自己是个人罢了。
“哎...”
阿酒抬头看着红月高挂的夜空,果然连月亮也跟人界不一样。
“咦...好香...”
向来爱酒的阿酒一问到香味便寻了过去,只顾着寻酒香,却忘了注意四周,一不留神“嘭”得撞了个满怀。
“哪里来的小鬼!竟敢冲撞长庚魔君”
被撞的男子没吭声,倒是男子身后的随侍说了话。
“魔君?”阿酒小声嘀咕着,准备装一盘聋哑人,当成什么都不知道,毕竟无知者无罪嘛,好歹这位也是魔君,犯不着和自己这么个喽啰计较,还是寻美酒要紧。
长庚低眉瞧着在自己身边找来找去的阿酒,最后停在自己手间。当下了然,这酒可是幽荧为他寻了五百年的娘子所酿造的,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才得了这么一坛,想不到被这个混入鬼祭的人发现,还挺识货的啊~
毕竟是魔君,修为没个万年,也至少数千年,六界生灵自是知晓
“你这...”
长庚颇觉有趣,抬首止了随侍的话,突然低头,一双桃花眸风流至极,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来。
“你一个人类是如何混进鬼界的?”
阿酒心里没由来“扑通”一声,但闻此声威胁与调侃并重,活脱脱的威逼利诱,阿酒所幸也不装了,却又不甘心被吓唬,压低了声音回道。
“你猜”
许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好听的笑声,笑得阿酒一脸莫名其妙。难倒魔界中人都是这般喜怒无常,抬头间这位长庚魔君映入阿酒眼帘,也让阿酒明白了何为‘长庚一笑百媚生,六界粉黛无颜色’了。
原来话里长庚就是这位长庚魔君啊...不过比起魔魇幻化的哪位还是差了那么些许意思...
长庚见阿酒盯着自己看了眼,又抬头望了望天,神色莫名,带着些许花痴之意,故而自恋以为阿酒是惊讶于自己的容貌。
“怎么,看到本魔君的俊颜被迷倒了?”
“还要脸不啦...”
阿酒一向在帅这个字上还是很执着的,尤其是能把自己迷倒的帅,眼前这位确实不差,不过能让自己花痴的估摸就那么一位吧,但肯定不是这个。
“但本君方才明明见到你脸红了?”
长庚也不生气,只觉得这人愈加有趣,故而加深了调侃之意。岂料阿酒偏头看了看自己,低头沉思。长庚不疑有他,自顾自的饮酒,他倒要看看这阿酒能说出什么个花来。
“我...”阿酒刚吐出一个字,心下琢磨了番,幻境中自己与那人都穿了喜服,想来该是夫妻,而今自己又不知道此人到底身在何处,若是随意说了出去怕有不妥,故而又将锅扔到了极渊城主身上,反正云佛玲他们不是说这位极渊城主厉害得紧,要真是如此,这位魔君也不会为难自己,张口就道:“方才是想到我夫君!极渊城主!”
“噗...”
阿酒眼睁睁的看着美酒从长庚口中喷出,心疼到快不行,连声再道:“你要不喝,你倒是给我喝!这吐了是个什么意思啊?!”
“你...你刚刚说什么?!”
长庚极力平复着阿酒话语间所带来的强烈刺激,望向反而无比心疼自己手中佳酿的阿酒。
此刻的阿酒眼中只有那浪费的佳酿,那还顾得上已然转换了赤橙黄绿青蓝紫近七种脸色的长庚,不耐烦道:“我说,我夫君是极渊城主!”
说罢,一把夺过长庚手中的酒壶,倒入口中,直觉此酒只应天上有,地下无的旷世佳酿。
‘咕嘟...咕嘟...’
瞬息之间,一坛酒便没了,阿酒方才想起一直站在身边许久未曾说话的长庚,转头一看吓了一跳。
“刚刚...打雷了?”
此时的长庚全然没了之前风度,反而被雷劈了般直直的盯着阿酒,阿酒往左,长庚的目光便朝左,阿酒往右,长庚的目光便往右...硬是将阿酒瞧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说你是极渊城主的夫人?”
总算找回了自己声音的长庚,心想着自己上月才见过幽荧,短短一月就有夫人了?自打他认识幽荧起也不是没有生灵因为爱慕幽荧而冒充过他的娘子,但最后被灭的连渣都不剩。故此六界之内纵使有诸多爱慕幽荧的人,也不敢再造次,这个区区的人类怎敢如何大胆?况且幽荧近期并未去过人界,今儿还是与自己一同来了鬼界,只不过...
“是...是啊”
反正话已经抛出去了,现在收回必死无疑,横竖都是死,阿酒也算到一心赴死绝境了。
“哦...”长庚擒着阿酒眼中的颤色,配合道:“极渊城主啊...我认识,我们上个月还一起下棋品酒来着”
“....”
“今日怎么没有陪你来呢?”
果然说假话是要被天诛地灭了,阿酒此时的心情简直比掉进粪坑还要糟糕,只好硬着头皮对应。
“他...有事,想着不是有你这样的魔君好友嘛!料我也不会有什么事,就来了啊”
“原来如此”想不到这个阿酒还挺会顺杆往上爬的,长庚向来鬼心眼极多:“那尊夫人又为何来此啊?”
靠!还有完没完了!没见老子编都编不出来了吗?!阿酒心里暗骂着,面上正经道:“我来找个东西”
“什么东西?或许我可以帮你”说完,长庚故意加了句:“谁叫你是极渊城主的夫人呐~”
长庚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阿酒,阿酒瞅着长庚上下打量了番,琢磨着他话中的分量,或许这位魔君应该知道,倘若真是为了那个自己要寻找的人着了道,只要能知晓半分,也算不得是亏。
“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哪里吗?”
“人?”
阿酒点点头,望向长庚的目光中多了期盼,长庚上挑眉峰,突然响起幽荧此刻所在之地,故而道。
“如是人道、鬼道,落魂归池”说着,故意加重了话音:“仙道、神道、魔道,则入劫溟轮。
“那如果是死了很久很久的人,还能找得到魂魄吗?!”
面对阿酒突如其来的追问,长庚一愣:“多久?”
“至少五百年!”
阿酒为了加重长庚的印象,更是将自己的手指比成‘五’放到长庚面前,目光中隐约间竟能看到些许泪光波动。
“那...可能...”长庚越说越慢的话语,再见到阿酒瞳孔中快要凝聚而成的泪珠,转移道:“或许你可以去劫溟轮找找,万一...你要找的不是人呢?”
看着眼前的阿酒重复着话语,突然跳了起来,满脸惊喜的看着自己。
“对啊!万一他不是人呢!”
“是...是啊...”
被这瞬息转变的气氛带得有些尴尬的长庚,手臂猛然被阿酒拽住,低眉就见阿酒看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尤为有神。
“那你带我去劫溟轮,好不好?!”
劫溟轮,神魔劫数之轮,为昆仑东皇所创。至凶至险,万年来长庚也只见过幽荧这个怪物冒着魂飞湮灭的风险,年年寻妻。而今又来了一个不要命的...难不成...
当然长庚也只是这么想着,不敢擅下定论,可奈何这阿酒的目光总有种让自己无法拒绝的坚定,故而也就鬼使神差的带着阿酒去了。
....
“轰咚咚...轰咚咚...”
还未走进劫溟轮,便能感知九天神雷不断震击地面所带来的剧烈震动。血色皓月悬挂于空,宛若张着狰狞獠牙的混沌天兽,吞噬着坠入劫溟轮的诸天神魔。
三个巨魔轮悬浮于一望无际的黑海上,旋转间碰触“呲呲”作响,化作无数条闪烁着紫金锋芒的倒刺神鞭,两座高耸如云的山峰在魔轮间形成深渊,深渊间一名银发男子,上身赤裸。
紫金锋芒闪过,吞噬了阿酒的所有感官,怒睁的瞳孔中力道重达数千斤的刺神鞭犹抽打在银发男子身上,落下密密麻麻深可见骨的裂痕。
“啪!”
又一记伴随惊雷而来的抽打,银发男子身上还未愈合的裂痕再次绽开,沁出的血渍染满背脊。触目惊心的画面映现脑中,阿酒直觉灵魂仿佛被瞬间抽离身体的撕裂之痛侵入四肢。
......
“不要!!!”
眼看神鞭再次挥动,阿酒厉声而出。
“呕!”
声于同时,积蓄在胸腔处的闷血呕出,被惊雷掩盖的呐喊不大却唤来了深渊之间银发男子的回眸。
惊雷闪过,映射出银发男子的绝世容颜,唤醒阿酒沉寂万年的记忆。
“喂!你怎么了!”
长庚自然见识过幽荧的威慑,但方才阿酒突然呕出的血渍让长庚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眼看幽荧已缓步而来,长庚连忙扶起陷入昏迷的阿酒。
“谁?”
“他说...他是你的夫人,恩...极渊城主夫人”
“哦?”
如绝地寒冰般冷冽的声音响起,幽荧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一勾,昏迷的阿酒便被无形的力道提起落到幽荧眼前。
嘴边残留的血渍依旧鲜红,却无法掩盖右眸下那颗被幽荧珍藏了数十万年的痣印。
“这五百年,刑天找到多少替身?”
见幽荧极致邪魅俊逸的容颜上凤眸微挑,寒意凝结,长庚想起方才阿酒似发疯般的迹象,恻隐心起。
“万一不是呢?”
也不知道是长庚的话语提醒,还是五指间突然化显的红蓝晶体,引出阿酒浑身乍现冰蓝之光。幽荧漠然收手,阿酒重重坠入地面,于沉睡中吐出一口余血。
“他说他是什么?”
“他说他是你的...夫人...”
冰蓝光耀消散,长庚看着远去的幽荧,再看了眼被幽荧像是提阿猫阿狗般悬空的阿酒,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