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装束,还有那血红色的秃鹫图案,似有所闻,只是记忆有些模糊,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听说过。
正兀自回忆,忽闻侯承远怒道:“原来你早有准备,果然老奸巨猾!”
阿史那思摩得意地笑道:“以多欺少虽有失公允, 但非常时刻当用非常之法。”
贺罗鹘转眼环视众人,冷冷道:“叔叔,你以为单凭这些人就能胜过我等?”
说着话,身形就要上前,侯承远横槊阻拦道:“世子莫要心急,这些人所持兵器甚是怪异, 恐不好对付。”说完, 又回头望着持刀守在门口的军士嘱咐道:“传令众人死守堂屋,不得让一人接近颉利。”
四名军士应声领命, 迅速退进馆驿,紧闭上了大门。
阿史那思摩冷笑道:“贺罗鹘,你还是改不了莽撞冲动的脾气。你可不要小瞧了他们,这些人是我特意花重金从西域各地请来的高手,虽然论单打独斗,他们没一个是尔等的对手,但突厥有句谚语,蚂蚁多了也能啃死象,你难道忘了吗?”
贺罗鹘双手紧握,拳头青筋突突跳动,他怒视着阿史那思摩道:“叔叔未免也太过自信,谁啃死谁还说不定!
阿史那思摩脸色猛地一沉,“那就手底下见真章!”
他指着那几个黑衣人,命令道:“图尔曼,你带着族人去救可汗,其余人随本将在此阻住这三人。”
黑衣人伫立未动,其中一人闷声道:“‘血鹫’只会杀人,不会救人。”这人的声音沉闷而冷酷, 听不出丝毫的感情,彷佛本身就已经没有了感情。
阿史那思摩眼中闪过一丝不悦,沉吟了会,冷声道:“既如此,你与族人随本将在此阻挡敌人,泥孰带领其余人去营救大汗!”
语声刚落,三十多人同时展动身形,冲天而起,蹿向馆驿的围墙。
“大事不妙!”侯承远一声大呼,也跟着纵身掠起,想要阻止,可刚离地丈余,两名黑衣人身影一闪,已拦住了去路,双手一缩一伸,手中莫名多出两柄弯刀,同时斩向侯承远的头顶。
侯承远凌空旋身,长槊顺势横扫,锃亮的槊尖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光,击碎了黑衣人的刀风。
侯承远去势被阻, 只能回身落地,脚尖刚点到地,忽听秦怀玉大喝一声,抬脚挑起插在地上的另一支金锏,运足劲力凌空一踢,金锏呼啸飞出,闪着金光回旋击向那两名黑衣人。
黑衣人忙举刀格挡,只听“哐当”一声,金光被弹向半空。就在金光被格开的一瞬,秦怀玉手中高擎着金锏已飞扑至两名黑衣人的头顶,劈头就是一锏,其势恰如下山猛虎
一声金石巨响,火花四冒,不知何时又闪出了两名黑衣人,四个人,八柄弯刀,硬是将秦怀玉的金锏架住了。
侯承远脚一跺,也迅疾掠起,手中长槊一抖,挽起枪花朵朵,虚虚实实,恍惚之中,好似有四柄长槊直取四个黑衣人的咽喉。
眼见长槊抵近要害,四个黑衣人竟仍能沉得住气,身形纹丝不动,倏然间,侯承远的长槊已穿透了黑衣人的咽喉,他的脸上泛出了笑意。
笑意刚起,突又凝固!他枪尖挑着的竟然只是四件黑袍而已!再看那四个黑衣人,已经飘飘然落在另一个黑衣人身边,身上仍是黑衣宽袍的装束。
众人皆张口结舌,呆望着那几个黑衣人,刚才他们露的这一手,着实让人吃惊不小!
黑衣人的武艺虽平平无奇,但相互间的配合十分奇妙,默契得简直天衣无缝,彷佛就是同一个人,再加上那诡异神秘的技法,堪称是可怕的对手。
阿史那思摩双手按着刀,突然朗声笑赞道:“这西域‘蝉蜕术’果真妙绝,真是让本将大开眼界!”
蝉蜕术!我心中微动,幼时的记忆一股脑儿全被勾了起来,脱口而出:“我记起来了!那些黑衣人是西域的夭勒人!面具上的血色秃鹫图案正是夭勒人的标记!”
侯承远凝注着挑在槊尖的黑袍,问道:“夭勒人?那是什么?”
我理了理思绪,回忆着道:“我小时候曾看过一本名叫《拓疆秘录》的书,里面就有关于西域秘技‘蝉蜕术’的记载,而使用这种技法的是西域一个名唤‘夭勒’的部族。在广袤的西域,有很多神秘的部族,这些部族因为人口稀少,又分布得比较偏远,所以并不为人所熟知,夭勒便是这些部族中最可怕的一个。”
“可怕?”侯承远疑惑地看向我。
我点了点头,继续道:“根据书中记载,夭勒人世代生活的区域自然条件非常恶劣,几乎是寸草不生,作物无法生长,牲畜也无法存活。所以千百年来,夭勒人靠着接受外族人的委托进行暗杀活动在荒漠中挣扎求生,久而久之,就衍生出了许多奇异神秘的暗杀技法,‘蝉蜕术’便是其中之一。”
秦怀玉愣了会神,奇道:“专以暗杀为业的部族?这西域还真是无奇不有。”
侯承远挥槊甩掉挑着的黑袍,正色道:“听起来与中原的刺客组织类似,只是手法却要诡异得多,让人防不胜防,这些人不容易对付。”
“人?”秦怀玉轻抚着金锏,冷笑了一声,“我看是活见了鬼,留心他们手中的弯刀,刀身上可是喂了见血封喉毒的。”
我循着秦怀玉的指点,将目光投向黑衣人手中的弯刀,灯火辉映下,刀身惨碧色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栗。
随着馆驿中厮杀声响起,侯承远的面色愈加凝重,他回头凝望了一眼馆驿,沉声道:“馆驿中的军士怕是撑不了多久,怀玉对付那五个‘鬼’,由我挡住阿史那思摩,世子找机会冲进馆驿助阵,一定要撑到守军驰援。”
贺罗鹘应了一声,迅即向馆驿方向掠了出去,刚想掠过围墙,阿史那忠已一个翻身抢先挡在身前。许是见贺罗鹘赤手空拳,阿史那忠认为有机可趁,率先发难,他紧咬牙关,一刀向着贺罗鹘直劈过去。
只见贺罗鹘身子向右一转,阿史那忠的刀便贴着贺罗鹘的胸膛劈了下去。他一刀劈空,再想变招已来不及了,听“嘭”的一声,贺罗鹘铁爪般有力的右手已抓住了刀背,左手急攥成拳,直朝阿史那忠的面门轰去。这一拳势大力沉、虎啸生风,阿史那忠脸色大变,慌忙弃刀后掠了两丈。贺罗鹘并未趁势紧迫,提着刀纵身一跃,掠过了围墙。
那边厢,秦怀玉已和那五个黑衣人缠斗在一起,黑衣人身法虽快,但气力似乎有所不济,面对秦怀玉刚柔并济的秦家锏法,一时只有招架之功。但秦怀玉以寡敌众,又似乎对黑衣人诡异百变的西域技法颇为忌惮,也无法速胜。
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阿史那思摩的脸色已阴沉到了极点,因为时间多拖延一刻,他能救出颉利可汗的希望也就越渺茫。
他似乎终于沉不住气了,暴喝一声,向着侯承远接连斩出十余刀,刀风破空,凄厉尖锐,但见刀影漫天,像猛兽张开了獠牙,欲将敌人撕碎。
侯承远飞身而起,手中长槊也似毒蛇游走,化成点点寒光,迎上了刀风,兵器激烈的交锋声在耳边鸣响不绝。两人身影交错,相持了百余回合,忽闻“铮”的一声断金之声,槊尖竟被大刀硬生斩断!
阿史那思摩一招得手,攻势更为凌厉,步步紧逼,侯承远没了兵器,只得招架,似已到了退无可退的地步。
眼见情势危急,我方寸大乱,阿史那思摩却猛然停了攻势,抬头四下张望着,像是在搜索着什么。
习武之人的直觉之灵,耳力之敏,非我这般常人可比,阿史那思摩一定是觉察出了异常状况。
众人一时都沉静了下来,半晌,阿史那忠惊异地喊道:“馆驿中有人弹琴!”
我侧耳静听,馆驿中果然有琴声袅袅传出,时而浩瀚澎湃,如惊涛拍岸、浪花激溅;时而空灵婉转,又似海鸟翻飞、群鸟悲鸣。
只是奇怪的是,琴声愈渐高亢,馆驿内的惨呼声竟愈渐凄绝。
静静听了一会儿,阿史那思摩骤然变了脸色,耸然失声道:“不好!琴声中有杀气!”
话犹未了,馆驿的大门突然被人从内撞开,泥孰左手紧捂着肩膀飞一般的从馆驿中蹿出,细看之下,右肩胛赫然插着一支箭。随即又有七、八个人影仓惶而出,皆面带惊恐之色,其中有人操着西域话大呼:“都死了!都死了!!”
阿史那思摩惊疑未定,怒声呵斥道:“遇事如此惊慌,成何体统!”
那七、八个西域人对阿史那思摩的话根本无心理会,一出馆驿大门便各自施展身法,四散而逃,但身形刚至半空,突听琴声陡然激昂,随即接二连三破空之声响起,几点寒光闪过,那几个西域人应声从半空掉了下来,伏在地上动也不动了,每个人的后背心窝处都插着一支褐羽箭。
众人不明缘由,皆面面相觑,各自惊异。
阿史那思摩怒视着狼狈逃出的泥孰,喝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泥孰肩胛的箭伤不停冒着鲜血,已是冷汗淋漓,喘息着道:“馆驿……馆驿四周有好多……好多弓弩手埋伏!那些西域人都中箭身亡了!”
阿史那思摩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厉声道:“不可能!附近若有埋伏,本将怎会觉察不出?!”
他口中虽说着这话,但看着伏尸眼前的西域人的尸首又似乎由不得他不信。
阿史那思摩默默沉思了半晌,俯身上前检查尸首,他拔下一支褐羽箭,拿在手中端详,一面喃喃道:“黑铁三棱箭镞,金雕翎箭羽,桐油浸过的竹制箭身,这支箭能射很远,不是一般大唐官军所用的箭矢!”
他霍然站起身,目光凌厉地盯向馆驿,扬声又道:“何方神圣,竟敢坏我大事!”一面说,一面握着箭矢的手紧了紧,只听“咔嚓”一声,箭矢应声被折断。
话音未尽,一个白影从馆驿中飞掠而出,凌空一个回旋,如秋雁回空,飘然落在馆驿屋顶。
我一见那身影,就觉心头猛颤,那人虽头戴紫竹笠,遮挡了眉眼,但他手中所持的那架七弦琴,赫然就是“凄绝”!
泥孰眼中充斥着惊恐,瞪着那人,语声微颤道:“就是他!刚才在馆驿中弹琴的人就是他!那些箭矢就像是随着他的琴声而来,琴声快,箭雨就密,而且奇准无比,不到半刻,我们的人就被射杀殆尽!”
他忽然惨笑了一声,“可笑的是,他们至死都未看清箭矢究竟从何处射来!”
阿史那思摩的脸色变了变,额角竟也涔出了几滴汗珠,“海外德天宫向来少问世事,阁下今日为何要坏我大计?”
那人语声温和道:“阁下此话何以见得?”
阿史那思摩冷哼一声,道:“别人或许不识,但本将绝不会猜错,以音御箭乃是德天宫的独门绝技,奏琴者已琴声为号,为远在数百尺之外手持巨弓的神箭手精确指引方位。而那些神箭手虽相距数百尺之遥,却仍能听音辨位,拈弓射之,奇准无比,其耳力之敏,膂力之强可谓旷世罕有,试问除了德天宫的‘飞卫’还有谁能做到?”
那人道:“阁下见识广博,令人钦佩,只是有一点却猜得不对。”
“哦?”阿史那思摩疑惑道,“哪里不对?”
“在下并非德天宫的人。”
阿史那思摩怔了怔,厉声道:“那你究竟是何人?”
“不才,李琰。”那人微微一笑,缓缓抬头,一张如玉俊脸赫然入目。
众人皆感诧异,侯承远微仰起头凝注着他,轻哼一声道:“故作神秘,既然有心相助,先前张冲去请你,何以闭门不见?”
李琰淡然笑了笑,略带歉意道:“身染微恙,一入睡之后就很难起来,望侯兄海涵。”
秦怀玉笑道:“我看李兄是清闲日子过久了,身子骨有些懈怠吧。”
李琰微微点着头,一笑未语。
阿史那思摩目光微动,拊掌道:“云中侯?果然年少英杰!”
李琰拱了拱手,谦和道:“过奖,久闻阿史那思摩将军文武双全,义薄云天,爱兵如子,对待百姓更是体恤有加,乃是真豪杰,在下也是仰慕得紧。”
阿史那思摩正色道:“败军之将,怎担得起‘豪杰’二字,你小子这是在讽刺本将不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