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欢这几天挺忙的,忙到她都没能意识到,自家差点儿经历一场怎样的危机。
好在她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在经过长达小半个月的实验之后,她终于制出了几枚性能还算稳定的炸药包。
因为火药刚刚研制成功,威力如何还未可知,这天夜里谢知晏和沈宜欢便特意来到了密山深处某个隐蔽的山谷中,准备试验一下他们这小半个月来的努力成果。
夜晚进山,难度是极大的,四周阴森恐惧就不说了,一不小心还很容易踩空摔跤,好在有谢知晏这个行走的“探路机”在,被他带着,沈宜欢这才避免了摔得鼻青脸肿的命运。
饶是如此,等二人好不容易到了试爆的地点时,沈宜欢还是搞得自己一身狼狈不已。
所幸这会儿没有旁人,他们俩又都心系这新鲜出炉的炸药,都没有太多心思去关注这些细节。
在宽阔的山谷中站定,沈宜欢深深地吸了口气,一脸严肃道:“谢知晏,我有点紧张。”
谢知晏手里拿着炸药,正准备找个安全的地方点燃,冷不丁听见沈宜欢这话,差点儿没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
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忍着。”
沈宜欢自然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直男的话来,闻言都傻眼了。
话说正常情况下他不是应该轻声安慰她,说出诸如“别紧张,我们一定会成功的”之类的话吗?这人怎么不按套路出牌!
沈宜欢无语又无奈,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赌气般哼了一声,冲着谢知晏的背影狂做鬼脸。
谢知晏不用回头,也知道沈宜欢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只不过他这会儿没工夫计较这个,他现在一心只想看看,手中这个上辈子打败了他的东西,是不是还和他记忆里的一样强大。
心里这么想着,谢知晏的呼吸不由都变得急迫了些,然而想到什么,他忽然蹙着眉头回头问道:“你一个人在这儿等着没什么问题吧?”
沈宜欢原本以为谢知晏停在此处,是准备就在这里试爆的,可听他这话的意思,这里似乎不是他选定的目的地?
这么想着,她下意识问道:“什么意思?你要去哪里?”
谢知晏倒是没想到沈宜欢这么敏锐,不过他本来也没打算瞒她,闻言就道:“齐军就驻扎不远处的山崖底下。”
他这话说得语焉不详,一开始沈宜欢没有反应过来,还挑眉问了句,“所以?”
然而话落之后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一脸震惊道:“你该不会想拿赫连铮的驻地来试验吧?”
谢知晏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他看来,找个无人处悄悄试验是试验,将炸药扔到齐军驻地也是试验,前者他只能看到一颗炸药爆炸的威力有多大,而后者却能重创齐军,带给他切切实实的利益,如此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心里这么想着,谢知晏便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沈宜欢的猜测。
沈宜欢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她研制炸药的初衷是想让自己拥有和谢知晏谈条件的筹码,也料到了这炸药一问世,必然会被他用于和齐人的战争之中,可她却没有想到,这一天居然会来得这样快。
她以为至少要经过很长一段时间,或者至少要是在逼不得已的时候,谢知晏才会拿出这个秘密武器和齐军作战,而不是在刚刚试验的之际,就要拿那么多的人命做赌。
一时间,沈宜欢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样一种滋味,她张了张嘴,想说这样做未免有些残忍,可又觉得这样的话似乎有些矫情。
早知道热武器的威力,她还因为一己之私而将它给制造出来,说到底她才是最残忍的那个人,而现在她却要指责别人残忍……
用她那个时代最流行的一句话说,她这叫“又当又立”。
可什么也不说,沈宜欢又有些过不了自己心中的那一关,她想了想道:“要不还是别了吧,咱们这也是第一次试爆,万一要是炸药没有爆炸,有惊动了底下的齐军,那不是很尴尬?”
沈宜欢这么说,其实也不是全无道理,谢知晏听后沉吟了片刻,到底还是坚持了初心。
“无碍。”谢知晏道,“你在此处等着,本王自己去齐军的驻地扔炸药,就算这次真的没有试爆成功,本王也有把握不被他们擒获。”
谢知晏要这么说,沈宜欢就没有什么理由可找了,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抱着炸药走远,独自忍受着良心的撕扯。
这时忽然有一阵山风吹来,微凉的山风拂过沈宜欢裸露的脖颈,激得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山谷里静悄悄的,有风声,有蝉鸣,还有远远传来的不知名生物的低吼,可这一切却并没有和成一曲美妙的赞歌,反而让周遭显得越发阴森诡异……
沈宜欢疑神疑鬼地转头望向夜色最浓处,看见黑暗里仿佛有无数双猩红的眼睛正一点一点朝着她靠近,一边靠近一边质问着她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将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带到这里,打破他们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
沈宜欢心中害怕极了,她想抬脚跟上谢知晏的脚步,可此时山谷中已没有了他的身影;她想转身往来时的方向狂奔,可她早已看不清来时的路。
实在没有办法的沈宜欢最后只能就地蹲下,双手紧紧地环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仿佛这样就能驱逐掉她心中的愧疚和恐惧一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沈宜欢差点儿被自己的脑补给吓死的时候,一个人影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猛然被人拍肩,沈宜欢还以为自己的脑补成真,真的活见鬼了,吓得“哇”一声就叫了出来,整个人更是如同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般,猛地跳将起来。
那人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反应,在她起身那一刻飞快按住她的肩膀将她定在原地,然后伸出满是老茧的右手毫不怜惜地掐住了她纤细的脖子。
“闭嘴!你是何人?来这里干什么?”大手的主人冷冷问道。
沈宜欢忽然之间受到这样的惊吓,整个大脑都处于宕机状态,自然没有办法回答那人的问题,只知道呆呆地看着眼前那张突然凑近的人脸。
没听到想要的答案,那人下意识加重了手下的力道,似乎是想吓唬吓唬她,然而在看清了微弱星光下沈宜欢那张面无血色的脸后,他却缓缓蹙起了眉头。
“是你?”赫连铮略有些惊讶地问道。
他说着渐渐卸下手中的力道,放开了她的脖子。
脖子得到放松之后,沈宜欢有些缺氧的脑袋好像也重新恢复了运转,她终于意识到来人的声音有些许的耳熟。
心里这么想着,沈宜欢下意识眯起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艰难地辨认起这个人的长相来。
长眉斜飞入鬓,眉下一双勾人的桃花眼,鼻梁高挺,薄瓣很薄,一脸无情浪荡模样。
这样的长相,她只在孟老夫人庄子上被人劫持的那一晚见过!
几乎是一瞬间,沈宜欢就想起了那晚将刀横在她脖子上的男人,那个极有可能是齐国少主赫连铮的男人!
一时间,沈宜欢也不知道该感慨自己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怎么她每次落单,都能碰见这位想取她小命儿的大哥呢?
想哭但是哭不出来。
欲哭无泪的沈宜欢机械地扯了扯唇角,尴尬招呼道:“好巧啊,又遇到你了呢。”
赫连铮闻言像看傻子似的瞥了她一眼,没接话,反而狐疑道:“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密山深处?你是来干什么的?谁和你一起来的?”
被赫连铮一眼看破真相,沈宜欢心里怪尴尬的,但她又不能把谢知晏给供出来,便只能强笑着打哈哈道:“啊,哪有人和我一起啊,我就是自己一个人来的。”
这话连三岁小孩都骗不了,更遑论是赫连铮?他勾了勾唇,冷笑道:“你自己来的?沈小姐,这么拙劣的谎言,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被赫连铮如此不留情面地揭穿真相,沈宜欢脸上差点儿挂不住,但她还是咬死了说:“我就是自己来的,我离家出走,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了。”
离家出走?
赫连铮被她自欺欺人的蠢话给逗笑了,只是眼底的神色却越发冰冷起来,“沈小姐,孤劝你还是说实话,否则哪怕你曾救过孤,孤也不介意拧断你的脖子,就像这样——”
他说着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根枯木,“咔嚓”一声折断了。
沈宜欢和赫连铮不算熟,唯一和他打的一次交道,他的剑还差点划破她脖子上的油皮,所以她这会儿也分不清他说的到底是真话还是故意在吓唬她,脸上的血色一时褪了个干净。
她下意识后退了两步,正想说些什么安抚住他,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那声响震耳欲聋,连带着整个山谷都跟着抖了抖,有种力量天崩地裂的感觉。
沈宜欢和赫连铮同时愣了愣,转头看向了动静传来的方向。
因齐军驻地距离此处还有一段距离,两人并没能看清什么,只能隐隐看见一抹冲天的火光。
看见这样的景象,沈宜欢不难猜测出这是谢知晏试验成功了。
而赫连铮虽然不知道这动静是谢知晏搞出来的,但听着声响是从他们驻地的方向传来的,再看着这几乎要映红半边天的火光,他一颗心还是忍不住跳了跳,心中渐渐涌起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几乎是下意识的,赫连铮转头就要去牵马回自家驻地瞧瞧,可他才刚有动作,就又想起什么似的,生生止住了脚步,转头逼视着沈宜欢,冷冷问道:“这动静是和你一起的人搞出来的,对吗?”
沈宜欢此时哪里还敢承认自己有同伙?
要是被赫连铮知道她制作出来的炸药被谢知晏用来炸掉了他的大部队,她还能有命活吗?
她于是想也没想就摇了头:“没有,不是,我什么也不知道。”
这话赫连铮自然是不信的,但他这会儿实在没有心情和她废话,他还心系着自己的营地。
刚刚那样大的动静,若真是晋国人搞出来的,他营地里的人恐怕凶多吉少。
思及此,赫连铮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焦急,二话不说直接抓了沈宜欢的手就走,看样子似乎是打算将她带回自家营地。
被赫连铮抓着翻身骑上他系在不远处的大马后,沈宜欢整个人都慌了,一边挣扎一边叫嚷道:“喂,你这是干什么?你家营地出了事,你抓我干什么啊?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没做过啊喂!”
赫连铮原本还不能确定刚刚那动静是不是真的和沈宜欢有关,此时听她这么一说,他反而笃定她知道些什么了。
若非如此,她如何得知出事的是他的营地而不是山里其他什么地方?
毕竟,就连他也只是猜测可能是自己的营地出了事,而不是仅仅凭着一声响动和漫天火光就确定出事的必然是他的地盘不是吗?
而她却能说的这么肯定,这只能说明她早就知情。
一时间,赫连铮看沈宜欢的眼神都有些复杂起来。
他一手牵住马缰朝着营地一路疾驰,一边紧紧箍住沈宜欢的腰身将她强行禁锢在自己怀里,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沈小姐,你最好祈祷孤的营地、孤的将士们没事,否则你那同伙对孤的人做的事情,孤要你们十倍、百倍奉还!”
赫连铮这话带着浓浓的怒气和戾气,沈宜欢听完觉得身边的空气好像都变低了几度。
她有心想为自己叫叫屈,可面对怒气爆表的赫连铮,她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暴怒中的男人惹不得。
而且赫连铮又不是谢知晏,他是不会对她心软的,说不得还会第一个拿她开刀。
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在面对喜怒无常的赫连铮时,沈宜欢果断地选择了闭嘴。
算了,一会儿见机行事吧,但愿谢知晏还没有走远。
沈宜欢心中如是想着。
然而也不知道是沈宜欢运气实在不济,还是老天爷并没有听见她的祈祷,等赫连铮带着她一路飞奔至齐军营地的时候,这里除了蔓延了大半个营地的焦土和空气中残留的浓浓硝烟之外,根本没有谢知晏半片衣角。
就像谢知晏说的,他完全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袭齐军营地,拿营地里这些敌人做他们炸药的试验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