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烟尘很快随着大雨落定为泥,他们脚下的桥还稳稳伫立着。一身白衣已经被泥尘染脏的圣女有惊无险地出现在桥面上,脚一沾地就惊魂甫定地抱住了自己碰到的第一个物体,剧烈地喘了几口粗气,摸摸身上,确定自己还胳膊腿健全的活着,她才冷静下来,想起来对二人道谢。
但是她一抬眼,发现面前站着的煦和正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她,一只手还握着绳子,微微蹙眉,沉吟道:“圣女……这样不太好吧。”
哪里不好了?素帛不明白了,我囫囵个儿的上来难道还让你失望了不成?什么人啊,从来不记人一点好的,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她想着,不屑地扭了一下头,于是又看到了被自己抱着的那个物体——也就是许靖——正朝她挤眉弄眼的那张俊脸。
素帛的动作表情均是一僵,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似的,慢慢地,慢慢地站起身,朝他笑笑,而后一松手,借口去看看皓君那边进展得怎么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弹开,一溜烟跑了。
许靖耸耸肩,笑道:“你看,又害羞。你说,同窗们常会议论圣女究竟会不会动凡心,她该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说着,他做出了一脸为难的表情,分析道:“可是我又不想进什么圣教,她也不可能脱身。这段感情,注定要受尽世人的诘难。山高水阔,哪里才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煦和无语地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嗔道:“醒醒吧你。”扔下他,也过去查探情况了。
四组进行得都很顺利,很快其他三个人也依次点燃了炸药,安全回到桥上。又如此反复进行了几次,直到将煦和带来的炸药全部用完,可怜的大桥经过轮番轰炸还奇迹般地坚挺地站着。
岸边的人从侧面看去,只见一侧的桥墩被炸得厉害,连带着桥面都塌了一块,另一侧的则相对要完好一些,但看上去也颇为脆弱了,于是赶忙招呼桥上的人赶紧下来。
大家手忙脚乱地跑上岸,相顾无言,谁也不知道这个满目疮痍的桥梁能不能带来他们想要的成功。
转机可能下一个瞬间就来,也可能永远都不会发生,
一行人一边捏着酸痛的胳膊,一边整齐划一地看向同一个方位。
只听河道的方向传来一阵不同于爆炸的,更加低沉而持久的轰隆声响,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重……终于,威力巨大,势不可挡的水流于决堤四溢之前击溃了厚重的桥墩,在这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巨人被炸得四分五裂的身躯上撕开两个巨大的血窟,并由此咆哮着继续向下游绝尘而去。
通路一开,水位立刻平稳了许多,堤坝总算是在命悬一线的关头幸存了下来。
众人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发生。有人觉得惊愕,呆立了许久;有人顿时松了口气,脱力地躺在了泥里。
只有薛谦和赵玄看着被冲毁的桥面和两个完全谈不上美观,形状诡异的新鲜桥洞,觉得跟说好的好像有点不一样。
“你说一会儿不会塌了吧。”赵玄表示担心。
“应该,不会吧。”薛谦也说不准。
二人又一起看向煦和。
煦和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反正洪水泄出去了,百姓的生命和财产安全保住了,也没有人员伤亡,至于这座桥还是不是还能完好保存下来,能不能实现二人假想的设计目标,一开始就不在他考虑的范畴。
但看着炸得犬牙差互的桥洞,在内心深处,他也意识到想要保证爆炸的稳定性及可控程度,自己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雨还在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停,也不知道下一次危机又会在何处发生。
大家都被淋透了,急需回去稍作休整,于是商议决定只派两个人留守,其他人分头回去换件衣裳,喝杯热茶,晚些时候再来轮换。
煦和不顾可能坍塌的危险,执意要上桥去,仔细观察一下爆炸造成的痕迹。薛谦也要跟着一起。
素帛则要跟着长清一起回山上去了,一边系斗篷,一边拧着道袍上的水。
多日不见,许靖想同她说几句话,告诉她自己也一直兢兢业业地做研究呢,表现不比煦和他们差。可惜一直没找到方便的时机,好像皓君总有意无意地挡着他似的。
就在众人即将分道扬镳之时,突然有人问了一句:“河里那是什么?”
大家又闻声纷纷朝河道看去,只见水中有一块木头露了出来,似乎是从上游带下来的,卡在了破损的桥墩上,冲不下去了。
“上头好像还有字呢。”眼尖的人奇道。
正好煦和和薛谦要上桥,便带了绳子,打算把它打捞上来看看。没想到用绳索套住之后,发现那木头竟然十分沉重,两个人一起拉也没能拉动。
于是又叫了两个人过去帮忙。出于好奇,素帛也拉着皓君上前围观。
三四个人合力才把一块巨大的形状奇异的木制品拉上来,煦和定睛一看,觉得这物体十分眼熟,不由得转头用眼神询问薛谦。
薛谦也认出来了,眯着眼睛嘟囔了句:“这不是我们的木鸢吗?”
他想起不久前确有一个杂役对他说过,有一个巨鸢找不回来了,莫非就是眼前这个?因为掉进了河里,所以才没找到?
可是上面怎么会有字呢?他可不记得他们当时还在上面写了什么字啊。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前来帮忙的人已经把木板翻过来,露出有字的那一面,念道:“天人有畛,僭越者亡。”
他是个同工部合作的泥瓦匠,没念过书,只粗识几个大字,因此费了半天劲才磕磕巴巴地读通顺,不太能理解背后的深意,却能因字里行间展露无遗的杀气而清晰地感到一阵惶恐,仿佛那经过大雨和洪水的冲刷仍然红得妖冶的字迹,尤其是硕大的“亡”字,有一种魔力,能把世间作恶的人捉住,送入上古神兽的血盆大口似的。
他下意识地走下木鸢,不敢再碰,远离了几步,问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声音在风雨飘零中颤颤发抖。
素帛看明白了,却没有回答他,而是皱着眉头,看向了煦和。
他正好也在看她,目光交错的一瞬间,二人的眼神都是错杂难言。
素帛几番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帮忙的工人退到一边窃窃私语,而她和皓君,煦和与薛谦,则两两而立,站成了三个阵营。
一时连风雨声都静默了,薛谦紧张地用眼神提醒煦和,这绝不是什么好的征兆,一场大战怕是要就此拉开帷幕。素帛也怔怔地看着木鸢上的血字,直到皓君拉了拉她的衣袖,严肃道:“此事我们得告知掌教。”才回过神。
可是哪里还用得着她告诉呢?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别说国师,整个江宁城的人都知道了。
大雨又断断续续下了三日才停,三日之间,三清教里迟迟没有针对此事作出回应,只在忙着进行赈灾抚恤工作。素帛不知道国师是怎么想的,又会怎么处理,忍不住向长清打探了一下。长清的意思是,国师很生气。
素帛明白“神谕现世”非同小可,想为煦和等人辩解几句,称这木鸢出现得十分蹊跷,还得好好调查才是,不能妄下结论。
长清却语意含糊地告诉她:“这事你就不用管了,近日不要踏出山门半步。”
不仅放话出来,他还找了人看着。
于是,素帛又一次因为格物司遭到了禁足。所以并不知道,市井间到处都在风传,原来那木鸢上所用的当真是妖法,激怒了天神,才会导致天降暴雨,惩罚世人。
流言猛于洪水,一时间形势急转直下,格物司从人人好奇,变成了千夫所指的所在。
连朝中也在议论纷纷。
翰林院里,有人知道何碧成同煦和等人是同科,特地跑去打听这几个人。何碧成冷笑着表示,自己早就料到煦和会有这么一天了,只道是:“他这个妖人,心无敬畏,早晚会触怒鬼神。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煦侍郎则万分庆幸,自己在下雨之前已经将妻女送到了北方。北方的岳丈手握兵权,天高皇帝远的,想保护区区两个弱女子逃到三清教和朝廷都找不到的地方,还算不上什么难事。他已在书信中说明,请岳丈时刻关注江宁城这边的动静,一旦听说煦和或自己被捉起来了的消息,便立刻着手安排。并且切记切记,不要让随军的道士得知母女二人已到军中之事。
皇上那边,听说了所谓的“神谕”事件之后,也万分关注,想不明白国师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闹出这么大的事,国师不可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但为什么迟迟不做出表态?
表面上的气氛越是死水一样平静,他的心里就越是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