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素帛站在廊下,端着点缀了桂花的冰镇乌梅汤,纤纤玉指在白瓷碗上摩挲来摩挲去,再三犹豫了一番,试探道:“要不再约个时间?如你所说,以后就难得一见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你若再不赴约,可别怪我不客气啊。”许靖特地比划了个虚张声势的动作,威胁道。
素帛笑了:“一定一定。”
于是她便编了一个理由,对皓君说,自己打探到煦和要趁离开书院之前在后山搞一次实验,届时可能会知道柜子里的那些石头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我牺牲了两盒药膏才换得他的应允,教我前去一看。机会难得,往后发了榜,他领了任命,离开书院,我们到哪儿盯着去?不如此番你我同行,摸摸他的底细。”
她如此诚恳地对皓君说道。皓君本意不想去,但是为稳妥起见,还是勉为其难跟去了。
于是同许靖打过招呼后,到了约定好的那天夜里,素帛带着皓君一同来到了后山。薛谦早已在空地上摆了张小案,案上备好了制冰饮用的孔明碗和一些野果,招呼二人席地而坐,说煦和和许靖在做准备,一会儿就能看到一场好戏了。
素帛便爽快地坐下来,好奇地看他调制冰饮。
皓君不乐意地板着个脸,犹豫一会儿后,也坐下了。
薛谦先把孔明碗的内层容器取了出来。此碗内外双层,通常内层装的是酒,外层倒上滚热的开水,便能令酒长时间保持温热,冬日饮之可以暖身。但她伸手摸了一下外层的瓷壁,感觉如今外层装的只是温度平常的普通井水。
只见薛谦又从手边的罐子里舀出几大勺白色的粉末丢入水中,再把内层放回去,稍等片刻,再掀开内层的盖子,里面便出现了已经凝结得晶莹剔透,宛如一捧白雪一般的甜水。盛上一碗,淋上牛乳,再摆上两颗酸甜的野果,吃起来无比爽口。
素帛看看孔明碗,再看看那些硝石粉末,不由感慨此等用法确实别出心裁,自己怎么早没想到呢。原本薛谦制了一人一碗的量,皓君却不大敢吃,推说自己肚子不太舒服,吃不得凉,放在了一边。
素帛乐于助人地表示愿意帮她解决这一负担。
正吃着冰,树林深处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口哨,薛谦叫了声:“快看。”
二人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可是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
薛谦又笑着往天上一指:“往那儿看。”
然而头顶幽暗的苍穹除了繁星汇成的河汉也一无所有。
素帛正纳闷,顷刻间,林间接连传来一阵爆炸的轰隆声响,紧接着数道光亮自林间窜出,直冲云霄,又在空中绽开,五彩斑斓的颜色犹如繁花盛开在天上,又犹如星子迸裂,光辉流泻,将夜空照得流光溢彩。
火光变幻,形态各异,素帛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几乎看呆了去,只觉胸腔中涌起一阵难以名状的感动,仿佛看到了神迹显现,激动之余竟然微湿了眼眶,一双清润的水眸中也光彩流转,熠熠生辉。
就连一向对煦和等人保持警觉的皓君也怔怔地望着火光出神。
然而很快她们就会知道真相不是神迹而是人为了。因为许靖从树林中跑了出来,一边得意地吹着口哨,一边欢欣雀跃地嚷嚷:“成了,没白做这么久的苦力。”
说着他一屁股坐下来,端起冰沙,一边吃一边对薛谦嘟囔着引线还得按照最开始煦和的思路来做,不能听他的,麻烦归麻烦了点,但是胜在稳定,不会动不动就提前炸开,伤到点火的人。
又过了一会儿,沉稳得多的煦和才慢悠悠地走出来,坐到了素帛旁边的空位。
爆炸声还在继续,彩色的火光随之一波一波涌现。
素帛的耳边,一个熟悉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着:“圣女若是想知道,我可以解释一下,这红色的火焰是……”
“不用了。”
素帛可不想此时此刻扫了兴致,谨记着清明集市上的教训,摸索着将盛好冰沙的碗往他手边一推,果断道:“公子快吃吧,别说话了。”
可是煦和也有打开话匣就停不下来的时候,还是执意介绍了不同颜色的火焰里分别添加了什么矿石原料,并真诚道:“这些原料里含有各种各样的元素,每种元素燃烧时又分别对应着不同的色彩,通过观察这些色彩便可辨别他们构成元素的不同,这就是圣女想了解的,关于我在研究的石头的秘密。我想了很久,觉得用这种方式解释起来比较直观,连你也能明白。这就是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我知道上次说的话好像失言了。”
素帛不知道该感动还是该生气,哭丧着脸回了句:“那公子可真是有心了。”
煦和点点头,回道:“不必客气。”
但是,她也很快发现,就算煦和不同她细致地解释这么许多,将飘在星空之上的美好的想象尽数拉回地面,还原到一块块冰冷的石头和莫须有的元素上,气氛也马上就被他和薛谦之间的争论破坏了。
薛谦经过一番深思熟虑,对于许靖方才的说法还是不能苟同。
他认为煦和先前将这些彩色炸药的燃烧筒设计得过于复杂,需要消耗更多材料不说,导致燃烧筒的体积也很庞大,既不够简洁也谈不上美观。
但是煦和却认为美观和简洁的需求都是次要的,安全稳定才应该排在第一位,否则中看不中用,出了事故怎么办?
林间的烟火还没燃完,二人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试图说服对方。
许靖坐在中间,想想之前给煦和打下手帮忙的劳顿和过会儿还要去收拾残局的辛苦,觉得薛谦说得很对,要是能节省几道工序,方便快捷何乐而不为?但是扭头看看煦和手臂在做试验时受的伤,再想想自己的英俊容颜会不会落得同样下场,又觉得煦和思考的要点也确实很重要,于是一会儿在这儿冒出来一句“有道理”,一会儿在那儿附和上“说得对”。
煦和和薛谦终于忍无可忍,齐齐看向这棵墙头草,异口同声道:“你闭嘴。”
许靖悻悻地扯了扯薛谦的头发,抗议:“但是你们争论来争论去,也没什么意义啊,想要说服对方,就得拿出实证来。两种方案放在一起,多对比几次,才能真正实践出孰优孰劣,光在这儿空口白牙地说有什么用?”
煦和可不这么觉得,抬了抬自己饱经摧残的胳膊:“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原来这就是他最近不见人影,只有许靖常在她身边转悠的原因。一直在旁边侧耳倾听,或者说管不了自己的耳朵不得不听的素帛心中动容,适时认同地点点头,发表了自己的看法:“贫道觉着还是煦公子说得更为在理。”
明明她是站在煦和这边的,一言既出,薛谦却哈哈大笑了一通,戏谑道:“了不起,圣女都觉得你说得对。承让承让,是在下输了。”
这语气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眯眯眼唇角勾起的神情看起来也是十分欠揍,素帛很想抄起拂尘打在他脸上。
没想到煦和也沉默下来,微微蹙眉,沉思着难道真是自己错了?甚至摸了摸下巴,沉吟道:“不应该啊。”
怎么搞得好像她的想法就是错误标杆似的?素帛瞪眼看看薛谦,再看看煦和,气不打一处来。
煦和等人面面相觑,笑了。
前路充满未知的险难,离开书院,他们也就正式告别了任性恣意的年少时光。也许昔日的友人会走向不同的分岔路,甚至成为立场相悖的敌人。因此,在这离别前的最后一晚,奇迹般的辉煌星火下,谁也不想把气氛破坏。
众人各自唏嘘了片刻,吃完了冰,许靖提议大家一同去林中回收燃烧筒,并抱出了几个小瓷瓶和纸笔,兴致勃勃道:“今日如此值得纪念,不如我们玩个游戏?”
素帛很有兴趣,追问怎么个玩法。
许靖说明道:“我们分头把自己的心愿写在纸上,不让别人知晓,然后放到瓶中,在山间找个地方埋起来。待到将来某天实现了,自己把它取出来,就算赢;还没实现的时候,若是被别人找到了,就算输。找到的人可以提出一个要求,对方必须照做。如何?”
除了皓君外,大家都觉得有点意思,便同意了,各自拿一份纸笔和瓷瓶,偷偷写了起来。
三人之中,皓君本来对许靖是尤其嫌弃的,见他也给自己准备了一份,很犹豫,但最终还是参与了进来。
待到他们分头进山,收好燃烧筒,藏好自己的瓷瓶,再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子夜时分。纵然还有意犹未尽,也只能带着这份不舍的心情下山了。
素帛觉得今日看焰火和玩游戏的时候,皓君都难得一见露出了笑容,这一点让她格外欣慰。不管怎么说,此行算是挺有收获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