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逼到一定份上,是能激发出莫大的潜能。”他得意地仰头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此时此刻的自己上能九天揽月下可五洋捉鳖。
“你们猜怎么着,昨夜我回去之后,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下宋芮生病的经过,还有圣女的作法,发现一个问题。宋芮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惊厥的症状的呢?并不是生病的当晚,而是高烧不退的第二晚。而圣女用水在他身上作画,并喂他服下含有镇定安神药剂的圣水后,他又平静了一会儿,才开始发作。”
“于是我有一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惊厥会不会是由发热引起的呢?圣女用冰凉的井水在他身上擦拭,带走了肌肤表层的热量,为他的身体降了温,之后便没有惊厥的症状了。可是这种降温治标不治本,所以还在发热的宋芮过了一会儿又出现了惊厥。”他滔滔不绝发表了一番论调后仰头灌了一大口水,总结道:“所以我认为,我们在保持为他散去身上多余的热量,不再让惊厥的情况恶化的同时,针对发热用药,应该就能治好了。”
一屋子人听得云里雾里,只被他的情绪感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拿了东西,也带了药酒回来的皓君没听到整个推理的过程,但也没把结论当回事,只觉得他在信口开河,低声对素帛道:“圣女,此人不可信。”
许靖登时不悦地挑眉:“不信,你倒是拿出证据推翻我呀。”
于是皓君将打小在教中学的理论说了一通,详细列举了被不干净的东西冲撞的几种现象和相应的解决方法。她说得有理有据,大家听着也更熟悉。
王直讲快被各执一词的两人绕晕了,捋着胡子琢磨到底谁说的才是对的。
素帛没有胡子,否则也想抓着捋一捋。短短的几天书院之旅,她都快把拂尘揪秃了。
还是蔡司业最明事理,关键时候拿得了主意,叹道:“不管你们怎么治,只要能把人治好就行。”
“司业且瞧好吧。”许靖成竹在胸地应下。
但是薛谦把煎好的药拿回来了,皓君却坚持拦下,不让他给宋芮喝,横眉冷目地赶人:“没看圣女在作法呢吗,一边候着去,待会儿再说。”
许靖很不乐意:“说了作法还不如多擦些药酒降温,赶紧把这退烧的药喝了才是正理。”
皓君可不这么认为:“要是连圣女都救不了他,你们那些破汤药能有什么用?”
“唉我说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不是说了……”许靖瞪大眼睛,感到眼前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他刚想把自己那套灵光闪现的经典推论复述上一遍,就被薛谦打断了。
原本一屋子的人,只有薛谦熬了一夜看起与平常也无甚差别,反正一直都是那副随时随地都能睡着似的无精打采的样子。但是此刻他端着药碗上前,语气一凛,竟凭空生出几分寒意:“你到底让是不让?”
皓君白了他一眼,仰着下巴,没说话,也没动弹蔡司业在旁边好言相劝,她也置之不理。
许靖气得直跺脚,学着煦和的语气,连连抱怨着:“草菅人命啊,草菅人命。”
正在尽心尽力给宋芮涂抹圣水的素帛只觉得耳朵被吵得嗡嗡作响,头都要炸了,终于不耐烦地把毛笔一摔,拍床而起,怒道:“够了。”
吵闹声戛然而止,宋芮都被吓得差点不喘气了。
只见一直温柔端庄的圣女站了起来,一双因为疲惫而不似往日清澈的水眸在众人面上挨个扫视一边,目光锐利如钩,教人心颤。
皓君心中得意,暗道圣女不发威你们都当她是小白羊?我被她欺负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不料素帛却缓了缓,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又换回了平时的语气,温柔地对她道:“皓君你先出去吧。”
“圣女!”皓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素帛又转头,直视她的眼睛,郑重地重复了一遍:“出去。”然后又指了指薛谦,道:“你,喂他吃药。”
薛谦抖了抖衣袖,从善如流地去了。
皓君咬紧下唇,定定地注视着素帛,唇角直颤。她想说什么,却又不敢忤逆,只能把用力将佩剑握得更紧。素帛一时也觉得有点难受,无奈地看着她。
姐妹间对峙的气氛太僵硬,王直讲和蔡司业都不敢出声了,默默坐下,端起茶杯来假装喝水。
良久,皓君终于低头说了声:“是”,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两个学官这才面面相觑,把茶杯放下,上前关注宋芮的情况。
许靖咧嘴一笑,凑到素帛跟前,左看右看,来了句:“没想到圣女还挺向着我的,该不会是因为我长得俊俏吧?”
“不是向着你。”素帛叹了口气。
也不是信了你的道理,她心想,主要是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宋芮还是命悬一线。她实在不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么变成冰冷的尸体,才觉得比起纸上谈兵,口头争论,不如放手一搏。
但是这些话她没有说出来,只是沉默着拿起手帕,蘸了药酒,继续在宋芮的额上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