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二位仁兄还算有点良心,待到尘埃落定后赶来救人。披头散发离皓君最近,想要扶她一把,皓君没领情,执拗地自己晃悠两下站了起来,又挡在他身前去搀素帛。
披头散发挑挑眉,也没说什么,转而去扶蔡司业了。
而泼水少年则趟过重重阻碍去救不动如山。他所处的位置正好在角落,有好几根粗大的梁木堆在那儿。众人探头去看,表情都有些担忧。蔡司业甚至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紧张得,扶着披头散发的手微微颤抖。
好在杂物拨开之后,人还能动。只见他背部朝上,似在坍塌的一瞬间用身子护住了面前的东西。重见光明后,他也顾不上道谢或是关心别人,第一反应就是察看怀中物品,而后失望至极地叹了口气,颓然坐在废墟中,道了声:“完了,又白费了。”
重点是在这儿吗?素帛又被他惊了一惊,眉梢不自觉地抽动了两下。
蔡司业也终于回过神来,气得不轻,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白费了!”言罢手也不抖了,腿脚也灵便了,连素帛还在这儿的事儿都忘了,甩开披头散发的手,一拂袖,愠怒而去,丢下句:“你且等着,这次我看管祭酒还保不保得了你。”
两个少女面面相觑,不知此时是该跟蔡司业同仇敌忾,还是留下来帮忙收拾烂摊子。却见不动如山又不动如山地颓唐了片刻,才在泼水少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也生得身量颀长,骨肉匀称,但因背部的疼痛体态有些佝偻,一手按着额上磕破的伤口,一手攥着一张破破烂烂的草纸,看了看素帛和皓君二人,仿佛才注意到她们似的,疑惑地问了声:“你们是谁?不知道这儿很危险,没有管祭酒的特许不得擅入吗?”而后一脸茫然地转向泼水少年寻求答案。
泼水少年也不明所以地回了他一个“我也没注意”的眼神。
是危险,看出来了,素帛不由得腹诽。她的面纱也掉了,衣服也脏了,顾忌着自己此时此刻的形象,对于自己姓甚名谁的问题无论如何也答不出口,只好干笑了两声。
“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挺危险的,弄坏了我们的东西怎么办。”不动如山接下来如是道。
敢情是这么个危险法吗?素帛看看他,再抬眼看看天,觉得自己听到的可能不是人话。是什么怪物竟敢对圣女如此口出狂言,长得还英俊得人模狗样?哦,是他,眼前不动如山的煦公子啊……
朔风吹过,废墟中气氛一片尴尬的沉默。
就在两天以前,素帛考虑如何才能镇住场面的时候,设想了无数种境遇,也无论如何想不到,新生活竟然是以这般轰轰烈烈的开场方式迎接她。
好在她和皓君都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待到二人回去梳洗上药,换了衣裳,准备用饭的时候,后山那伙儿人把管祭酒的房子炸了,还差点连刚来的圣女一块儿砸死的消息已在书院中不胫而走。少部分人好奇房子究竟是怎么炸的,多部分人关心圣女的安危。而伤的最重,肩膀断了根骨头,上了膏药还绑了纱布的始作俑者倒是无人在意,最多被评价一句“活该”。
素帛也是在旁人的议论声中才知道,那披头散发不修边幅的少年名叫薛谦,确实一直都是这幅德行,泼水灭火的则叫许靖。二人与炸房子的煦和是好友,经常在一起“玩耍”,而旁的同窗好像都不大愿意与他们同归于尽。
书院中只有不常出现的管祭酒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原因格外器重三人,特将自己建在后山的私宅交予三人使用,还特别言明无论他们在此做什么,其他人都不得干扰。因而时间久了,人们对于后山传来的各种异动也就见怪不怪了,只对这举止古怪又不合群的三人组疏远疏远再疏远。疏远的原因有害怕,有不理解,也有不想引火烧身等等。这也自然,对于人群中的异类,大多数人总是持抵触态度,并不耽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他们行为背后的动机。学子中甚至有传人言说他们是在搞什么毁天灭地的大阴谋,担心自己会因为在同一个书院读书而被连坐。
对此,三人从不加以解释。因着煦和要养伤,薛谦和许靖要被关禁闭,到素帛下午上课的时候,三人都没来,满堂尽是陌生面孔。她在门外一边褪下鞋袜,一边偷眼瞧着,见里面的学子们还在兴致高昂地小声议论关于圣女的话题。直到皓君先行一步拉开门进去,轻咳一声,道了声:“恭迎圣女”,众人才在她的威慑力面前安静下来。
素帛便暗自进行了一番自我说服,只道没有什么可紧张的,难道还能比早上碰到的场面更吓人?她自诩从今往后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于是推开门,在少年们肃然起立,集体高呼的“圣女长安”声中缓步而入。
他们表面恭敬,却时不时有人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抬眼瞄着她,她露在面纱外的一双灵动的眼睛也在将众人一一打量。在座的青年才俊都穿着一样的袍衫,系着一样的发带,声音整齐划一,铿锵有力。谁也不知道他们中的哪一位是未来的国之栋梁,又将引领南唐这艘乱世孤舟向何处远航。关于此事的种种猜想不免令她心旌荡漾。
而刚刚正了骨,需要半倚在床上休息的青年才俊煦和正吊着膀子,独自一人把玩着手中的一块雪白的石头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