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女儿喜欢,那便让女儿和它呆在一起吧。
探手将那物件从干草里头拿出来,微凉赘手,不像是金铁也不像是木头的材质,上面刻着洛桑看不懂的纹路与文字。
而也就是在洛桑握住这物件的一瞬间,仿佛惊雷炸响,雷击心神,洛桑自觉身入虚无之境,上见不到天,下摸不着地,怀里也再无甚事物!
女儿的尸体与羊头见不着,那好似一柄小锤子的物件却悬在眼前!
且这般情形也只见了一眼,随后洛桑眼前的虚无空间就渐渐模糊,最后除过黑暗再不能见到半点其他,除过死一般的寂静再也听不到任何杂音。
惶恐无措涌上洛桑心头,如今的他全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何状况,别说耳目,便是口舌身体也仿佛与他断了联系。
而也正是此时,一道猛烈的微光,伴随着清亮的啼哭声一起出现在洛桑的感知之中。
懵懂的微光引得洛桑的全部注意,而后在那哭声里头,一道温润虚弱的女声传来。
“好......好宝宝,好宝宝......洛桑......你在哪里......我们的宝宝......”
女声出现,洛桑便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揪紧了一般,随着那女声越发低沉虚弱,也随着婴孩的哭泣,洛桑想要哭喊,想要出声,想要让那渐渐飘渺的女声注意到他的存在。
可到最后,除过那依旧存在的微光之外,他什么也没有留下。
微光朦胧晃荡,就好似洛桑的心智一般,而下一刻,那微光里头传出一阵子男人的啜泣,让洛桑心头没缘由的泛起怒火。
他也明白了,这微光之中,有他的过往!
有他的瘸腿丑妻子,有他的小女儿!
有他所经历的,所错过的一切悲哀!
接下来,微光之中所传出的声音与洛桑的猜想如出一辙,身为奴仆的男人回到自己的窝棚,见到的是自己瘸腿丑妻子的尸体,以及尸体怀中同样虚弱的女婴。
那是四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个让洛桑痛彻心扉的夜晚。
男人在失去妻子的夜晚,抱着奄奄一息的女儿悄悄钻进了主人家的羊圈,靠着一只母羊的羊奶让女儿活了过来。
洛桑听完了全程,欢喜与悲哀都涌上心头。
这一口羊奶,让一个小小的孩子活了过来,但也让这个小小的孩子日后承受了许多许多的苦难。
而微光里头传出的声音也并未停止,洛桑也适应了过来。
毕竟无论他是什么状态......眼前这些声音,他一丁点儿也不想错过。
只是接下来,一些声音如同碎片一般,时有时没有,断断续续。
这些断断续续的声音也让洛桑意识到这并不是他的过去......而是女儿的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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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女儿在脏臭的窝棚里,在洛桑的脊背上,在他的怀里度过的幼年。
而随着微光的渐渐扩大,些许色彩也出现,变作一副朦胧的画面,这画面渐渐在时间的过度中变得越发的精彩清晰,洛桑也醒悟,这是女儿睁眼看世界的过程。
此时一切都明朗,远方的流云,地上的干草,主人家的羊群,以及......洛桑自己的脊背与头颅。
画面中的一双小手抓着洛桑枯槁的头发,呵呵轻笑传出,让虚无之中的洛桑战栗颤抖,欢喜与悲戚纠结。
给主人家放羊的差事并不轻松,而且洛桑也并不是每一天都会被指派去放羊,而农奴们一起去唤羊的功夫可挤不出给女儿喂羊奶的时间。
所以画面之中的哭泣总是比欢笑要多。
这些画面让洛桑心头越发的悲哀低落,而随着这些画面声音,小女儿渐渐长大了些,从能下地走两步,到能像只小兔子一般的在草地上打滚奔跑。
然后,主人就出现了。
洛桑的身体归属于主人,那么洛桑小女儿的身体,就归属于小主人。
小小的身影披着一块破皮子,就成了小主人的跟班,在小主人的鞭子之下学着侍奉,以及卑微。
而随着这些画面,洛桑开始了挣扎。
他心头终于蓄够了充足的勇气,想要试着挣脱束缚自己的力量,冲到那画面里头躲过小主人的鞭子,抱起女儿跑到荒野里做个自由的野人。
只可惜洛桑做不到。
他内心的怒意,反抗的念头都十分充足,但洛桑无法突破束缚自己的力量。
所以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画面前进,看着原本天真活泼的女儿变得和他一样卑躬屈膝,目光也渐渐暗沉死寂。
然后,画面到了这一天。
画面中的洛桑给女儿递去一小块干肉,转身头也不回的背柴去了。
女儿把干肉咬在嘴里细细咀嚼,看一眼高处的大帐篷,不情愿的挪动过去。
不要过去啊!!
洛桑无声的嘶吼,徒劳的挣扎着。
画面依旧循序渐进,小主人骑着大公羊出现了,小女儿陪在他身后,与其他几个农奴家的孩子一起。
一伙人在部落中四处游荡,几个孩子陪着小主人玩闹。
然后,直至日头偏西。
画面中的女儿站在高坡上,被坡下头洛桑背着柴堆的身影吸引,因此掉了队,一个恍惚,又是看向了更远处天边的云朵。
那云朵像一只羊羔。
接下来的画面洛桑已经不想再看了,就像是他的命运一般,若不是上师说过他还未偿还完前世的罪孽,不得随意寻死,他早就想死了。
所以他活的像个行尸走肉,朦胧自己的思绪,淡化自己的苦楚。
可是,眼前洛桑非但不能言语,不能挣扎,不能流泪,不能嘶吼,也不能闭眼,更不能堵上耳朵,好让他听不见公羊的蹄子声与女儿错愕悲戚的痛呼。
这让他几欲疯狂。
好在,这是最后一段。
待得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声,画面又陷入死寂,而洛桑发现,他的感官,感知一瞬间都回来了。
泪水潸然而下,一切的苦楚终于得到抒发的机会,随着洛桑眼前的事物再度回到了窝棚之中,羊头,女儿已经僵硬的尸体,以及那好似小锤子的物件都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
而这次,洛桑丢开了羊头,也丢开了女儿的尸体,把那物件抵在眉心战栗不休。
直到牙关的咬出了血,通红的眼睛再也流不出泪水,洛桑慢慢的钻出了窝棚,借着月光,将物件看了个全部。
“胡.....福......伏虞......剑......冰......柄,胡虞剑柄,伏虞剑......柄......伏虞剑柄......”
尝试了许多次,洛桑终于念对了手中物件的名字,而他也并不知道这四个音节,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这是伏虞剑柄告诉他的,也是女儿告诉他的。
而现在......
洛桑泛红的目光看向部落之中唯一还有亮光透出的大帐篷。
上师说过,一切都是神灵的意志。
现在,神灵给了洛桑启示。
......
单雄信很喜欢富士山。
尽管这两个名称放在一起直让李维觉得荒谬,但奈何事实确实如此,且这个事实还是李维一手造就的。
此时的日本列岛正处于‘飞鸟时代’初期。
怎么说呢?
这是一个才脱离原始神话时代不久,日本历史都少有记载的时代。
而真正深入其中,李维才明白这个时代对列岛上头的人意味着什么。
日本幸运的地方在于,他们离当前世界的文明中心十分接近。
只需要一些不怕死的人架着小船前往中原大陆,那么不管带回来什么,对于他们来说都是仿佛天上之物一般,对他们的文明,社会都会带来剧本。
而随着中原经历汉,魏,晋,隋,四朝。
日本也在这段日子里不屑的努力,努力的从汉人文明之中学习,剽窃,仿造,希望最终以此增进自身的文明。
也就是如此,在这飞鸟时代,日本的抄袭行为终于初具成效,至少从上层而言,他们已经彻底摆脱了部落文明的影子,开始向着封建奴隶制文明发展。
至于底层的岛民......
原本这列岛之上在几百年前就只有一个个部落......
只是这些部落中的一些因为与汉,魏有过交流,得到了东汉朝廷授予的金印,也顺道从中原学来了‘国家’‘帝王’这些观念。
而后这些大小部落互相争战,最终又几百年后,一个大的部落凭借着从东汉学来的制度皮毛,建立了所谓的‘大和国’。
当然,建立国家之后,他们还是没有完全摆脱原始女权社会。
而这也正是单雄信到达之时的日本列岛。
不过一个夜晚过去,单雄信便领兵出现在了位于本州岛的大和国首府,而后经过一些闹剧,一个身穿厚实染色麻布,梳着汉式女性发簪,用羽毛和打磨玉石做装饰的老妇人就跪倒在单雄信面前。
在一个时辰之前,这个老妇人正在大和国首都的泥石城墙上头,以自己神灵后裔的身份,为那些披着布甲,铜铁甲片,手持青铜生铁长矛的勇士祈福。
而这些受到了天照大神加持的勇士也十分勇猛,在单雄信诧异的眼神之中出城列队迎敌了。
更让单雄信愣神的是,这些豪气万千的勇士在怪叫声中分开队列,然后那座粗陋的土城里头声势浩大的开出来一队骑兵。
为了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单雄信特地从头盔的缝隙里伸手揉了揉眼睛。
然后才确定,那些整体看上去并没有任何突兀之处的骑兵,实际上真就是整个儿缩了水。
不但骑兵矮小,连马儿也是......
好似一群半大的娃子骑在一群大狗身上......
而这些骑兵出现,大和国声势浩大的勇士们更为闹腾了,吵闹喧哗着单雄信大军听不懂的语言,一时间也没有什么队形,一个个互相簇拥着就开始往单雄信军队跟前走。
且一个个面上满是自信与骄傲。
单雄信摸一把身上厚实的细叶扎甲,看一看身边好似铁人一般的甲士,他还是没有搞懂,这些人哪儿来的勇气。
或许真有些独到之处?
念及此处,单雄信招来儿子言语几声,旗帜招摇几下,一千多步卒齐刷刷的后退。
随后一营人马具状,背插翊羽,提着马槊长矛,长柄锤之类武器的重装骑兵从步卒的队列之中钻出,站在了阵型的前头。
这些戴着铁围盔看不清面容的骑兵一出现,倒是让那些大和国勇士稍稍退却了一番。
可勇士当中的神官祭祀却有些急了,大声呼喊着,告诉这些勇士们神灵与他们同在。
很快,他们的士气再次高昂了起来,甚至有一些勇士为了向天照大神证明自己并没有怯懦,直接就朝着单雄信大军发起了攻击与冲锋。
一阵‘箭雨’飘忽过来,石制的箭头打在骑兵的甲胄上,叮叮当当一阵响,洒下一阵碎屑。
而后意识到自己白白慌乱一下的骑兵们在单雄信的命令下,直接发起了冲锋。
身高近两米的披甲战马,全身重甲的重装骑兵,乃是占据了前隋朝首都立国的王世充麾下最为精锐的一股力量。
掌控这一股力量的,便是前郑国骠骑大将军单雄信。
一个营的重装骑兵直接就在大和国的首府土城前头,正面碾碎了三千多大和国勇士,甚至一路冲到了土城下面,有的骑兵干脆还掏出投矛弓箭给泥石墙上头的人来上两下。
然后,这些骑兵整队,又原路冲了回去。
一来一回,三千大和勇士留下一地的尸体如鸟兽散,而那一营的骑兵别说伤亡了,便是因为意外落马的都没有,只是马匹带伤的有些多。
毕竟以那些大和国勇士们的身高,要对马上的重甲骑兵造成伤害,真的很难。
面对冲锋,仓促之间能伤到战马,已经很不错了。
而这样的骑兵,单雄信还有三个营,就这,还是退出洛阳时兵员大大消减之后的结果。
所以,倍感无趣的单雄信试着给土城派去一名使者。
他本不期望这蛮夷之地能有开化之人存在,只是象征性的表达下礼仪之邦的仪度,却没想到这土城里头真就钻出个能磕磕巴巴说汉话的老人。
还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汉家布衣。
这人说着汉话,欢欢喜喜的就与单雄信派去的使者交谈,对于那些大和国勇士的死伤全不在意。
而据这人所说,他乃是这大和国派往前隋朝贡兼学习的使臣,在隋朝待了许久,也学了汉话。
单雄信一听,却也不怎么在意。
使臣?
隋朝都亡了,突厥立的那个隋国中原几乎谁都不承认。
既然有了个舌人,那么正好,让这土城里头的什么土王出来投降。
不然某家这大军在庐州荒野待了许久,一个个可是凶悍饥渴,真要杀进城去,能干出些啥事来可不好说。
于是,就有了这自称推古天皇的老妇人跪倒在单雄信面前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