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双手插在裤袋里,低着头,思考着该如何开口说出那么一件年代久远,已长成心中肉刺的事,夏紫苏站在他对面两三米的距离,安静地注视着他。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夏小姐,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一些事情的真相,这可能会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但请你相信,我对你已经没有恶意。”
他态度诚恳,幽黯的目光在她脸上稍作停留便迅速移开。
“喔”,夏紫苏在心里腹诽:原来以前你对我是有深深的恶意啊,我好像没有得罪过你吧?
韩东的声音里压抑着一些悲伤:“我要说的事是关于你母亲的,如果我没猜错,你应该连你母亲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夏紫苏心里巨震,失声问:“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你与她长得很像,还有,她曾说起你的名字,夏天的紫苏,很容易记住,那天你到华辉大厦参加股东见面会,我一眼看见你的样子,再听到安老板念出你的名字,我就有数了,后来又核实过一下”,韩东冷静地说。
夏紫苏走近一棵树,背靠在树上,紧张地问:“你怎么认识她的?她……她现在在哪儿?”
“她应该算是我的继母,她现在在哪儿我也不知道,我父亲已在两年前去世”,韩东的眼里有些空洞和迷茫。
夏紫苏滑坐到地上,沉默半晌,她艰涩地问:“那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些年都没来看过我?”
韩东冷笑,想说那样铁石心肠的一个女人,就算忘记还有一个女儿也属正常,但望着夏紫苏已经有些泛白的脸色,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违心地说:“可能是她太忙了,一直抽不出时间。”
夏紫苏想起自认识韩东以来,他就没给过她好脸色,刚开始还以为是他那种心高气傲的人,想当然地认为她是靠男人上位的女人,并因此看不起她。
但既然一开始他就知道与她是这样一种尴尬的关系,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她小心翼翼地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韩东沉默了,从他记事起,父母的关系就不好,父亲是一名水利工程师,常年在大小江河上筑大坝修建水电站,一年到头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只要回家就是与母亲通宵达旦无休无止的争吵。
母亲是一名教师,性格非常要强而固执,常常发现父亲的一点错处就揪住不放,反反复复说,有时候他会想,父亲不回来还好一些,起码父亲不在家的时候家里没那么多争吵,氛围是安宁的。
那一年春节,韩父果然没有回来,然而父亲不回家,韩母更加闷闷不乐,到五月份,在母亲的要求下父亲终于回来了,母亲那时候的心情是喜悦的,她好像已经下定决心要变得温柔包容一些,那一整天对父亲事事迁就。
然而等吃完晚饭,一家三口坐在客厅里,韩父把韩东支使到房间做作业后,很冷静地对韩母说:“我这次回来,是与你来办离婚的,我在外边有女人了,她是给我们项目工程部做饭的,没文化,也没你好看,只有性格比你好,但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韩母当即就跳起来,把杯子里的茶水泼到父亲脸上,“啪啪”干净利落地甩了他两个耳光,骂道:“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都不是好东西,你这种贱男人,就该与贱货配成一对,老天爷的垃圾分类这一次做得最到位!”
韩父本来还有点愧疚之心,在这两耳光之下也解脱了,吼道:“像你这种在茅坑里泡了一万年的石头,又臭又硬,有什么资格来说我贱,要是你像个女人软和一些,我又何苦背那么重的心理包袱去外边找安慰,我祝愿你在离开我之后遗臭万年!”
韩东的父亲和母亲很快就离了婚,父亲连儿子都不要了,净身出户。
半年后,韩母在学校组织的一次活动中意外身亡,说是意外,但很多人说,韩母是故意寻死去的,淹死她的那片湖面,水深最多到她的脖颈,就算不会游泳也淹不死人,加上她好好的一个人半年之间一头乌黑的秀发白了一半,原本明亮的杏眼里一片死寂,她那分明是不想活了。
韩母一过世,韩父就把夏紫苏的母亲带回去,说是要她来照顾韩东。
小小的韩东那时已经把母亲去世的帐算在夏母身上,总是用仇视的眼光盯着她,他也恨急了父亲。
没两个月,韩东就被转学到寄宿学校,之后的初中、高中,他读的都是寄宿学校,偶尔回家看到夏母,她对他既不亲近,也不会故意为难他,每个月给他的生活费是拮据的,但很准时,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他大学毕业,毕业后,他就与父亲断了联系。
两年前,他接到夏母的电话,说他父亲病得很重,想见他。
他去过一次医院,那时父亲的脑袋有些糊涂了,已经认不出他来,等突然想起来是他,就开始哭,说当年就是因为说话太狠才害死了他的母亲。
夏母木然地坐在旁边,眼睛望向窗外,一言不发。